正自得意,当空中有水影一晃,气流仿佛被瞬间压缩了,四周景象一时扭曲,而后如镜面般清晰平整,从中裂开一条缝隙。
缝隙中大片白光耀眼。拖行着尸体的侍卫被当场弹飞出去。背上生着羽翼的纯白人影安静落在迟瑞身侧。
他背上的羽翼延展开来,合拢在迟瑞身上,将他轻缓抱起。
风声仿佛忽然大起来,尖啸着围绕在纯白的人影周围。
这光芒刺目,场上人人抬手去挡。
“萧允鹤!”杨国忠在这满目华光中辨出来人的面容,纵声喝道,“来人,速速把这妖人拿下——”
四周侍卫飞奔而来,又狠狠的被震飞出去。
白光越来越盛,仿佛天地间有一团白焰在熊熊燃烧。
允鹤怀里抱着迟瑞,一步一步无声逼近杨国忠。
噌的一声,他头上的束发玉带崩断,满头黑发如流瀑般直泻而下,又连同他的衣袂一起,飞扬到空中。
他扬手接住掉落的发簪,迎风化作一条极长的锁链,步步拖行。
杨国忠乱了分寸,慌忙后退:“你,你果然是妖……”
允鹤眸间冰凉,白鹤原形显露无遗。
一声清亮的鹤唳,他手中铁链甩出,套在杨国忠身上,用力一抖。
锁链的力道排山倒海般传过去,击打在杨国忠胸前。
杨国忠一口鲜血狂喷,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允鹤拖动锁链,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便如他之前命侍卫拖动迟瑞的尸体那般。
杨国忠近年来自持矜贵,处处养生,哪里经得起这一阵拖。他身上皮肤大面积擦伤,顿时宛若只死狗般委顿下来。
允鹤振袖收了锁链,手中团起一团真气,将他身躯凌空提起。
杨国忠头次看到那少年脸上有如此清冷的颜色。
他眸光宛如两柄利剑,笔直刺穿他的身体。
压力是无形的。
眼前少年只是维持着将他举高的动作,杨国忠却忽然觉得有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心底里溢满了。
胸前的压迫与窒息感袭来,他喉间阵阵发紧:“你……你不能杀我!”
“我乃当朝宰相……”
允鹤眸子微眯。
他明明站在地上。杨国忠明明身在高处,然而此刻,他却完全没有了居高临下的快感。
“你……国师……你手下留情,放我下来……”
“你喊我什么?”允鹤终于开口,声音却没了往日的温度,“你让我手下留情,那你刚才,可有对我府上的人手下留情?!”他手中一团真气催发。
杨国忠胡乱蹬着两条腿,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碎了,喉间的腥甜涌上来:“国师……仙人……你,你饶命……”
允鹤冷笑一声,手中真气尽数催行,白焰燃烧到达极点。
杨国忠睁大双眼,大片亮白之色占据了视线,他浑身上下就像被无数只手相互撕扯着,痛到无法呼吸。
就在他以为自己都要活生生被扯碎的时候,这股力道却忽然收住了。
他脊背着地,重重的摔到地上,手脚不住颤抖。
在最后关头,允鹤仍是克制住了自己杀生的念头,收下神光与真气。
世人皆有其命数。
而不滥杀生灵,不惊扰凡人,仍是他下山头一条训诫。
雪仍在下,天边云脚低垂。
允鹤抱着迟瑞,在宫闱里慢慢行走。
朱色的宫墙,随着他脚步的移动,一点一点失色。而他身后,却有一条细碎的血路,铺展开了。
怀中的人,温度出奇的低。
允鹤低眉。
迟瑞脸上、身上那些沾染着血渍的伤痕和他始终展不平的眉头,都在向他传达着一个信息:他生前一定受过很多苦。
如果他还活着,允鹤想,他一定能把他治好的。
他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横亘在心底,堵得发慌,又空荡得厉害。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预知了结果。然而亲眼看到那个曾与之日夜相对的少年失去活力,躺在冰凉的地面上那一刻,他心头的钝痛却仍是难以遏止。
重感情没什么不好。
只是重感情难免脆弱。
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何世人聪慧至此,修仙之路却远比山灵精怪要难得多。
因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一路带着情感牵绊。父母、兄弟、眷侣、子女……没有一条能够轻易割舍得开。而这些牵绊是有张力的,很轻易就能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呼……”他仰头,长长呼出口气,手中的灵力仍在源源不断,注入迟瑞已经凉透了的身体里。
他期待能看到一点意料之外的东西,哪怕是对方眼睫的一丝颤动……
许久,允鹤收回仙气,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我也救不了你。”
千年修行让他心如止水,走马红尘让他有了温度。
允鹤心里很清楚,那个会抚平他眉心,让他不要动气的少年,那个会省下自己的零嘴,偷偷往他袖子里塞的少年,那个叫着他“允鹤哥哥”的少年,终于也不复存在了。
离别是他从一开始就意料到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早。
他曾以为半月的时间很短,而自己已经有了足够周全的准备。
用力的眨了眨眼,允鹤想起那晚启程去骊山前,迟瑞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可是预知到了什么?当日,为何不强留下我呢?”
一朵皎白的梅花落到迟瑞苍白脸上,衬着他唇边上血渍,愈发凄艳。
允鹤抬头,这才发现眼前是大片梅林。
“你喜欢这里,对吗?”他停下脚步,想将怀中之人葬于梅。
梅花高洁,一如他的清透纯净。
“国师——”耳边有女子温婉的声音传来。
梅林深处,花枝轻晃,走出个梳了高髻,素白衣裙的女子,身后跟着个提篮的丫鬟。
允鹤略略抬首,认出那女子便是李隆基身边的梅妃。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闯进了梅妃的阁楼范围。
按说朝臣是决不能踏入后宫的,梅妃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并未声张,只讶然道:“国师为何会经过这里?”看到他怀中抱着有人,“这位公子可是受伤了?宣太医过来看看吧。”
允鹤不答言,任由小厮上前,将他怀中之人接去了。
此处满庭白梅,开得正旺,灼灼其华。
允鹤扬手,接住朵飘落的梅花,回想起那一年他抱着小小的迟瑞,在梅花树上聊天谈笑的情形。
在他眼中,他始终还是那个天真懂事的孩子。
他总是在等我。我若不救他,大概就没人救他了……
他垂首立于白梅树下,适才这一路,他都在思索着救人的法子:昆仑虚天池之内,有一株灵芝仙草,向来是由他负责看守的。
若能寻回魂魄,凭借这棵仙草,应当就能起死回生。
“梅妃娘娘……”适才抱了迟瑞进阁楼的小厮神色慌张的走出来,“刚才那位公子,似乎有些不对……他好像已经……”
“死了。”允鹤抬头,替他把话说出来。
梅妃一惊,很快恢复仪态:“国师……”
允鹤不等她把话问出口:“我能借你的地方吗?”
梅妃颔首:“国师若有需要,只管去提,本宫这里有的东西不多,却也理当尽力为国师打点。”
允鹤淡道:“我只想借一个地方,安置刚才那位迟公子。”
梅妃动容:“迟公子?可是前尚书迟明玉迟大人家中的公子?”
允鹤“嗯”一声算是答过。
梅妃道:“我曾听宫中之人说起,国师替迟家平反,迟家二公子也一直留在国师府上,莫非这位……”
允鹤点头:“是他。”
梅妃闻言,不胜唏嘘:“当年迟尚书曾是本宫幼时的启蒙先生,本宫至今仍记得他的文章……不想他的公子竟……”
允鹤道:“我能救他。”
梅妃又是一惊,敛裾深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国师为先师洗清不白之冤,又如此眷顾他的后人,采萍理应谢过。”
允鹤微微摇头:“我该谢你,肯让我暂时将人安置在阁楼当中。这孩子为杨国忠所伤,还不知被冠以什么罪名,若留在其他地方,难保安全。”
听到“杨国忠”三字,梅妃蹙紧了眉:“邓通富贵,最终仍死于贫穷,韩信权高,也同样死于权高。国师暂且忍耐,杨家人专横跋扈,未必就真能长久。”
允鹤听得梅妃拿话来宽慰他,心中倒是略舒坦了些,这俗世间,毕竟仍是好的人比坏的人多。
“我并不怕他。”
他要来清水,安静的看着已移到软塌上的人许久。
虽明知道这人已没有了痛觉,允鹤仍是小心翼翼,替他处理了身上狼狈的伤口,然后重新摘下自己左肩的魂火,轻轻置于他眉心上方。
一点璀璨的火苗,映得迟瑞完全失色脸颊有了丝难得的红晕。
允鹤坐在软塌边缘,像从前那样伸手,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
“我去找你。”他低低的说了一声,便似宽慰眼前这个已经沉睡的人。随后,他站起身来,“梅妃娘娘,小瑞就拜托你了。”
梅妃敛裾:“国师请放心。”
允鹤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在梅阁上方画了个阵图,而后飞身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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