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有太子专门学习的书房,书房质朴,图书浩瀚。
太子求知若渴,礼贤下士,对我们颇为看重。由于图纸不对,下午原定的课就临时取消了,改成堂邑夫的游历讲堂。太傅只当清闲半日,众学生同乐。
太子一行人在书房内听堂邑夫讲述,我们游历西域雪原北漠草原关外建州和新罗高句丽以及他从前出海远洋的见闻,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的杂乱无序,并无章程,但好在故事新奇,他又是讲故事的好手,偶尔添油加醋,稍稍歪曲事实,使得故事听起来更加风趣精彩玄妙。
比如我们遇见一头孤狼,三下五除二就给干掉了,他偏要说遇见了雪原史上最强狼群,是有狈做军师的那种,说他如何力战群狼,如何斗智斗勇,如何与狼王缠斗,将落入狼窝中的我解救,还不慎被躲在暗处的狼后抓伤。
他给太子一众展示他收藏的狼牙,说是狼王狼后之牙。还有大腿根根的疤痕,引得众人纷纷赞叹。
那疤痕确实是给草原狼抓伤的,却是他去偷狼崽子,不慎让母狼偷袭挠的。他从牧民那里听说狗是狼驯化而来,便非要弄一只来试试,结果留下疤痕做纪念,差一点和我做了姐妹。
他讲故事讲的精彩,大家听得兴致勃勃,风趣处我也跟着哈哈大笑,只是腾不出手来鼓掌,我坐在书房外侧屏风后对窗的位置,负责画新图,手下的羊皮柔软细腻,在上面作画行笔流畅,不干不涩,舒服极了。
我这画图的本事,是师父手把手教的,入门才一年多,门里做任务用的图纸便都出自我手,这事儿我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惠王今日一早去宫里请安偶遇太子,太子许久未见他,见他身子大好真心高兴,舍不得他回去,又要上学,不得空陪他,便邀他一起来学宫伴读一日。
学宫虽是皇家学院,但亲王亲王世子是不能来学习的,其中道理不言而喻。
惠王听了一会儿,便到我身旁坐下,边看我绘图边和我说话。
好久不见,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带着些许病气,却竟然长高了也健壮了,我心中暗道:当时建议他继续装病,不想他恢复之后还能长身体,这病怎么装都怕是藏不住……
忽听得太子询问我们师门出身,堂邑夫说他是静临城外小香河村的村民,长安是师父捡来的孩子,一同拜入师门,“但长安是师尊的入室弟子,师尊羽化以后,大师兄痴迷黄岐,无心门中事务,长安就成了掌门,但我们老大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解散门徒,所以我们的门派已经不存在了,新收的弟子都跟着苏和师兄学医,已经不教武艺了。”
太傅仿佛对我师父很感兴趣,便问门派可有名号,师尊可有尊号,何时何地羽化。
堂邑夫只道:“没有名号,师门以悬壶为主,练武强身为辅,门中只有长安得了师父真传,必要时护我门众安全,其余都是外家功夫,师尊未有尊号,说起羽化那就一个字——奇了。那日原本晴空万里,师尊说要出趟远门,才出了山门,忽晴天霹雳,足足九道天雷,电光火石,狂风大作,天崩地裂,神鬼莫测,待一切平静,师尊已然不见踪迹了……”
我真实在忍无可忍,隔着屏风打断他,“快闭嘴吧你,你师父才给雷劈死了,你们全家都给雷劈死了,这话你可别叫师兄知道,那是我师父,那是他亲爹,你胡说八道什么,回头师兄给你扎两针,让你和你那些红颜知己做姐妹。”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惠王也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看着气鼓鼓的我,笑得更加开心。
堂邑夫吓得一凛,但终究想要回点面子,“那我肯定不能编排师尊嘛,是师尊走的那天就是那个情形,那大师兄也不能因为我陈述事实就胡乱扎我,他可是医者父母心,对同门好着呢。”
我继续画图不理他。堂邑夫又开始讲述他的奇幻历险。
惠王喂我吃糕点,顺势俯身用不易察觉的声音,低声道:“有个事,找你帮忙。”
我含着糕点附耳过去。
惠王顺势趴在我耳边,轻柔地呼吸让我痒痒的,我躲了一下,他一手捂嘴呵呵一笑一手整理我耳边的碎发,轻轻道:“太后赐婚。”
我闻言看着惠王的眼睛,他依旧用旁人看不出破绽的样子,微微笑着,眼神却不易察觉地对我闪烁几下,以作暗示。
我会意,眼睛一转顿笔沉思,以前惠王一直病着,有心人在默默等待他的死讯。如今他病已大好,虽然装得比常人弱些,但到底身子好了,有人心就有了应对。
惠王是亲王,成婚以后,便要回归封地,他身份特殊,回去封地反而大大不好,那人怎么肯让他安心做个闲散王爷。亲王是有兵权的,惠王一直在京中养病,封地的兵权一直由朝廷代为接管,其中安插了什么人,惠王根本无从知晓,无从防备,一旦回了封地,就很麻烦,自古军中最易出些乱子,随便一个罪名加身就很麻烦,不管是不是诬告,都要先押解上京,走流程。那人完全可以设计做实,哦,其实也不用做实罪名这么麻烦,毕竟押解之路漫漫,路上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也是有的,即便安全入京,规规矩矩走流程,狱中再有什么闪失,不等真相大白就丢了命去,到时候是诬告还是实罪,也不过是看上位者如何安排,罪名还是美名,对于死者毫无意义。
眼下惠王最好还是一如继往留在长安城,惠王的病……看来还得从病上作文上。我附耳低声道:“车道山前,船到桥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爷打个配合就好。”
惠王微微笑着,只对我眨眨眼。我们这般模样,怕是早被人看在眼里。我们索性,交头接耳几乎耳鬓厮磨,异常亲密,有人看就有人看,反正听不见我们说什么,只看这暧昧的情形,谁也猜不出我们说些什么正经事儿。
那么,好戏登场!
“王爷要成婚啦!”我故作吃惊,声音有些大,一定会惊扰到屏风内的人们。
可是屏风内的情形我和惠王怎么看得见呢?我们肯定是有什么事聊得太投入,一时间把里面的人给忘了也是有的,连里面静了下来都没察觉到。
“怎么?你不恭喜我。”
“按理说是要恭喜的,可是……有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好生为难。
“但说无妨。”
“嗯……王爷还是把婚给退了吧,别耽误人家姑娘。”
“此话怎讲?”惠王脸色微微一变,感觉不妙。“你这孩子,莫要胡说,赐婚是恩典,如何就耽误人家姑娘。”
“哦赐婚当然是好事啊,可你不行,”我可不敢大喘气,快速说道:“你病的太久,身子坏了,此生于子嗣之上再无希望,何苦误人终生。”
惠王闻言大为激动,再无沉稳,慌张不已:“我,你,我还行的我……”虽是在演戏,但惠王这会儿可能真的入戏了,满脸通红,憋屈羞愤,眼神盯着我不住的询问,好似在说要不要做到这种地步,这要是传出去,不比被人设计死了还难受。
我赶紧给他吃定心丸,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道:“哎呦,我又没说你不行,你的身体是我一手调理的,你在床上生猛成什么样子,我肯定是有数的。”
此言一出只听原本安静的书房,有人倒吸凉气,毕竟这等虎狼之词,还从没有人敢于尊者所在之场合说的大言不惭又……一本正经。
惠王也没想到料下得这么猛,大吃一惊,伸手向前,却停下来,犹豫着要不要捂我嘴,又觉得这话已如覆水难收,没有捂的必要了。
我握住他悬着的手,语重心肠,如人父母叮嘱爱子:“种子坏了,再好的地,再忙活,也不会有收成,何苦耽误人家姑娘。赐婚给你的那肯定是好姑娘,你若不爱她,也不好意思让人跟着你一辈子无儿无女,你若爱她,又怎么忍心让她跟着你一辈子无儿无女,抱憾终身。”
惠王似是颇为感触,眼圈红红的,说话都颤抖起来,“真,真的……真的再无希望。”
“你病的太久,太久了,一希望也没了。”我低着头很是伤感,抽抽鼻子,再抬起头,眼角含着残泪,异常郑重:“但我发誓,我之毕生所学,可保你,可保你生龙活虎,雄风不到,姬妾成群,别的男人能有的你都有,能行的你都行,就……就子孙满堂……不行。”末了觉得还不够让人信服,又加了句,“无力回天了。”
惠王如丧考妣,竟掩面痛哭起来。我慌张起来,又不能明着提醒他咱们这不是为了解决问题演戏呢吗,你是忘了,还是演技果真好到如此地步。“你你你别哭啊,认命吧,不认命也没办法,要是实在难受,肩膀可以借你靠靠,那边,这手得画图。”
悲伤不已的惠王刚靠上来,闻言又挪到另一边去。
“哭吧,哭完就去退婚吧,别误了人姑娘终身。”
“怎么退啊,太后亲赐的婚。”
“照实说啊,跟太后说你子孙无望不能耽误人家姑娘,要实在想找人伺候你照顾你服侍你,多赏你些姬妾就行了,”方便太后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她乐意的很,“你若腻了,再请太后恩典隔三差五换上一批,”还能频繁换眼线,不引起怀疑,不用担心安插的人做事不力随时暴露,如此你对太后的威胁和以前没什么差别,比起大费周章,太后肯定更愿意走我们给她计划好的这条坦途。“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好好调理身体,定不会让任何一个姬妾在房事上说你一句不是。”
此言一出,忽听的屏风内侧有人被茶水呛到,又听得众人惊呼太子小心,我和惠王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大惊失色附身跪在地上,请求饶恕。
太子缓了缓,隔着屏风叫我们起身,沉默良久道:“惠王的事,我去与太后说,惠王……一定要放宽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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