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夫擦了擦嘴角的血,不敢多言,起身单膝跪地,等着我继续发落,他清楚地明白,此刻我是鬼门的掌门。
我不愿他看见我流泪,侧过身,用袖子把眼泪拭干,压着哽咽,怒道:“我太惯着你了,纵得你日渐消沉,纵得你无法无天,从今以后,烟花之地不许去,酒也不许喝,好好读书好好练武,做个好男儿,走正道,胆敢再犯,我废你。”
堂邑夫行跪拜礼领命。
我实在有些忍不住眼泪了,看他还跪着不起来,赶紧打发他,“还不读书去?!快去!”
“胳,胳膊脱臼了。”堂邑夫红着眼睛,低着头哽咽地说道。
“自己按上。”我厉声道,但见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过来”他闻言眼睛一亮,起身过来,我仰头看他,堂邑夫习惯性的单膝点地蹲下,与我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个人都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啊!”堂邑夫随着我的动作轻叫了一声,胳膊按好了,他活动了两下,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别过头,用袖子擦眼泪,却弄的都是血迹,越擦越狼藉。我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口,怎么会不心疼呢?我用帕子给他清理,轻声道:“破相,破的是你的奸,淫之相,不许处理伤口,更不许用药,疤痕留得越深越好。”
“好!”堂邑夫点点头。
我与他并肩坐下,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堂邑夫,我是掌门,对你有提点教育之责,此心光明,我本不愿多言与你解释,你要记住想留在我身边,就要有足够的能力和德行匹配,你要大量的学习要大量的思考,这世间有太多太多能人,没有毫无道理的横空出世,你以为的极限可能不过是别人的开始。倘若有一日你给我落下太远,跟不上我的思想,理解不了我的行为,有了分歧有了争吵,彼此误会曲解,终成埋怨仇恨,缘分消磨殆尽,我不会许你纠缠,定会轻易将你抛弃。我给你机会,给你时间,你没抓住只怨自己,我希望你永远是那个与我并肩站在雪域山巅,一览众山的阳光朝气,有志向有抱负的,少年郎。
以前我一个眼神你便会意,一个动作你知意图,如今你被烟花之地淹没了灵气,浑身一种腌臢**之气,让我很不自在,甚至反感,我不止一次动过驱赶你的念头,可你我刎颈之交啊,我怎么能轻易将你驱逐?今日伤在你身,我心都要疼碎了,你争口气,莫再让我伤心失望了。到底也是我的错,是我一惯纵容你犯错,没在最初及时指正你,让你如今险些犯下大错。我也该罚!”
说着我随手摘下一片草叶运气做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瞬间染红了手臂。堂邑夫慌张不已,一边找出我身上的药匣,一边掏出帕子给我包扎,一边哭道:“你这是何苦,是我的错,我认罚的,我不怨恨你的,你这又是何苦,你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你看这么大一道口子,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你干嘛啊,啊啊啊……长安,你干嘛啊……”我推他,拒绝他为我上药,他急的不行,不顾的我推拒,我索性让他帮我上药包扎伤口。
我看着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慌张忙碌,深深叹了口气,“我能干嘛啊?难道是为了让你心疼吗?唉,我是掌门,对你有管束之责,没把你管束好,是要受罚的啊。现在,连这些都要我给你解释吗?”他闻言一怔,我苦笑,倚在他肩头,叹了口气,“唉,你还记得那只小狼和小獾狗子吗?那年你刚成年,见我不长个儿,就上山打野味给我补身子,你设下陷阱,陷阱设的有些好看,你说就是要比动物的家还好,才能把动物吸引来。
不多久,来了一只小狼,小狼发现那个漂亮舒适的新家,果真一副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可是只在门口看了一圈便欢蹦乱跳的走了。你好生失望,不料却见小狼引来一只小獾狗子,獾狗子腿短,走得慢,小狼在前面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去接它督促它快些,终于到了新家,小狼开心地一蹦一跳的,仿佛在说你看你看,这是我们的新家,你喜欢吗?”
回忆着过往,我和堂邑夫都沉醉其中,不禁勾起嘴角笑着。
“小狼把新家的诱饵拿给小獾狗子吃,自己等在一边,等獾狗子吃饱再去吃。你说那小獾狗子胖的和一个大胖枕头一样,一定是这小狼喂养出来的,就像你喂养我一样。当时我感动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肯让它们再往洞里钻中了埋伏,不顾你拦着,赶紧起身冲出去把它们吓走。受了惊吓,小狼一下就窜没影了,小獾狗子胖胖的腿又短,努力蹬着四条腿,跑呀跑,却怎么也追不上小狼了。
我们看了哈哈大笑,那时候你吓唬我说,我是小短腿的獾狗子,让我一定要好好待你,不然你就丢下我,让我怎么也追不上你。可是你看,你不读书不思考不上进,整日留恋花街柳巷,痴迷肉,欲,天长地久,我的思想你不理解,我的行为不理解,起初只是生出疑惑,若不回头,以后一定分歧,发生争吵,有了怨怼,到那时,我才是跑得快的小狼,你成了再也跟不上步调的獾狗子,我不会拖着你走,我会放你自由。
我们一路走来相濡以沫,我们曾经贫穷,食不果腹,甚至衣不蔽体,几度濒死,再煎熬的岁月我们也熬过来了,我们不怕贫穷,不惧死亡。贫穷的困窘,死亡的威胁,从来不会让我们分歧怨怼,反而会让我们更加依赖珍惜彼此。可是思想上一旦出现了鸿沟壁垒,再在一起,便是勉强,便是煎熬,便是彼此毁灭,不如相忘于江湖,成为彼此怀念的记忆。
堂邑夫,说真的,我是害怕那一刻来临的,我舍不得你,可我的性子你了解,就算再舍不得,真的要作出决定,我不会回头。就像你脸上的伤,我观摩了好久,纠结好久,才选好位置,斟酌了力度,怕自己下不了手,我速战速决,趁你不防备,也趁自己不防备,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堂邑夫,别再有下次了好吗,我真的很害怕会失去你。”
“好!”堂邑夫已经哭成了泪人,许久许久,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看着我道:“那我……主婚人,能不能请太子来,我怕我……”
“还想着成亲的事儿呢?”我说了这么多。我心中堵得慌,却一点也没有精力生气,反而笑了笑。“大傻子。”
“我会好好对她的。”堂邑夫还在坚定着誓言。
我白了他一眼,“太子是一国储君,国之根本,是人间的神明,你什么身份敢奢求这个体面,惠王给你主婚都是纡尊降贵,你疯了,你脑子……真是,唉,你好好读书吧,那姑娘你就别想了,你真不是那姑娘良人,别去招惹她,不然我真的阉了你。”
“可,我答应她了……”堂邑夫不想背信弃义。
“悬崖勒马吧赶紧!大汉家的良家子最是娇贵,这姑娘没让你轻易要了去,也算是救你一命,你若是真得手了,小命这会儿在不在还真不好说。你且把那姑娘找来,我与她分说清楚,那姑娘我要结识一下,守着这么一张脸,嘴巴又极其能说会道讨人欢喜,还能自持监守,这姑娘可以啊。”我不禁心生敬佩,又看了看作势要走的堂邑夫,叫住他:“等一下,把伤口处理一下。”说着我把药匣子扔给他。
“你不是说……”他一手接住药匣子,一脸吃惊又欢喜,又感动的样子。
“气话。”我顿了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么大一道口子,你爹娘泉下有知,该难受了。处理好了再去,再换身衣服,都是血,别吓着人家姑娘。”
堂邑夫红着眼,嘟囔了一句:“你胳膊上的那道大口子……你爹娘也难受啊,以后别这样了。”忽然想到,我的伤因他而起,复又坚决道:“长安,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酒也戒了,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好好练武。”
“我信你。”
堂邑夫把魏宁儿带来,良家子出门大多要戴着围帽,平安从马场回来,见来了一个姐妹,开心热情的迎接,魏宁儿谈吐自然,不扭捏不做作,和平安互掀围帽见面,惊艳平安的美貌,却并不因此自惭形秽,不嫉妒,不夸张,只若君子一般,欣赏喜爱平安。我们沿着湖边散步。
魏宁儿说是她先选中堂邑夫的。
选中,这个词值得思考。我不做声,听她说完。原来她已经年满十四岁成年,她父亲病重,母亲在家中没有说话的地位,家中大小事都由兄嫂做主,她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
汉家的良家子成年就要许配人家,不然就要缴纳罚金,富贵人家情愿缴纳罚金,多留女儿两年,可是兄嫂不肯给她交罚金,过年之前想着赶紧把她嫁出去。
去找官媒说亲,也都是只挑聘礼多的,不管人家品行如何,年龄多大,是否续弦。最终兄嫂看上一家要给儿子冲喜的富户。魏宁儿死活不依,兄嫂也不逼她,反正过了年,不缴纳罚金,户曹的差人就会带着官媒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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