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回 花魁魂断青龙寺(下)

“嗷呜!!!”

敖瑞被惊得向后一跳,竟是一下又变成了漆黑的猎犬,退到了舒慈身后。

舒慈只得赶紧上前,一脚将这佛头踹开老远。

“哎哟——哎哟——”

那佛头痛苦地尖叫着滚了几圈。

“痛、痛、痛痛痛!!!”它两只石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乱转,尖叫道,“小小犬妖!小小女子!!竟敢冒犯本佛!实在是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黑犬听了这话,又隔着舒慈冲着它“汪汪汪”地狂吠。

“啊啊啊啊啊啊!!”

那佛头好像与敖瑞吵架似的,发出刺耳的尖叫。

舒慈被这犬吠和尖叫声弄得头晕脑胀,不得不用尽全力集中神智在左眼。

她灰色的左瞳金光一闪,便看见地上的佛头后面冒出红光,映出模模糊糊的轮廓——一块巨石。

这巨石便是佛头的真身。

须臾间,舒慈左眼的画面又恢复原状——地上躺着一只佛头,正瞪着眼珠,张着大嘴尖叫着。

舒慈心下了然,一把上前揪着它的发髻将它拎起来,厉声道,“呔!小小石妖,竟敢在此冒充菩萨!我看你才是不知好歹!”

那佛头立刻像被人掐住喉咙管,“呃”地一声收了声,只用眼睛鼓出来一截瞪着舒慈。

“你这女子又是什么人?”

舒慈此生一来最憎被人瞧不起,二来最憎女子被人瞧不起,真是恨不得将这石头脑袋摔个粉碎。

查案为重,她冷哼一声,又掏出那枚文牒,“睁开你的石头眼睛看清楚,大理寺缉妖司查案!”

那佛头将那文牒瞧个仔细后,“啊”地一声,将鼓起的眼珠缩了回去,又成了低眉顺目相,慈悲温柔之态。

“哎呀,这位官爷……官奶奶,是小佛有眼无珠!还以为是那推我下来的贼人又返了回来!”

“什么贼人?”舒慈将石妖往佛台上一放,“你这佛堂之中出了如此惨案,我看你是脱不了干系!还不赶紧交代明白!”

那石妖见了堂前一片血色,尖叫一声,脸上的长眉一拧,又惊又怕,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

“问什么你答什么!念什么咒!”敖瑞见危险解除,便一屁股坐在舒慈脚边,龇牙咧嘴道。

“这位犬施主不知,小佛念的是往生咒,善恶终有报,愿这位女施主,得生净土,离苦得乐。阿弥陀佛。”

“善恶终有报?”舒慈说,“你看到是谁杀害了她?!”

“不不不,”那石头脸上五官瑟缩成一团,打了个寒战,“小佛并未看见是谁……但小佛确实看见了女施主遇害的惨状……可小佛在世间修行七八十年有余……从未见过如此离奇……如此残忍……如此可怕之事……

“昨日亥时过半,小佛正在熟睡之中,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进了这佛殿。不瞒官奶奶,我这小寺近年来香火凋敝,僧侣早解散了,佛堂便成了行路之人的歇脚处……小佛当时不甚在意,以为是过路人。只见她时时左顾右盼,只当是不知哪家赶路的女眷,在此处等着与人汇合……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可是没过多久,就听那女施主痛呼不已,似乎有疾病发作。我一睁眼,只见她腹部突然鼓起,好像有十个月的身孕。我以为她是难产,又急又慌,便念起了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别念了!”敖瑞的耳朵搭下来叫到。

“是是是,那小佛接着说回来……那女子尖叫声越来越凄厉,想是她痛极了。她的肚子像一只吹胀的羊皮灯笼……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石妖的声音也越发颤抖,“她的脸也迅速凹陷下去,她疼得用手抓挠蒲团,竟将蒲团给撕碎了……那手臂一伸,我一看,也是飞快地萎缩下去,不消一刻,竟是皮包骨头了!就好像……好像……她那肚子里的东西将她整个人吸干了……

“然后……然后……”石妖深吸一口气,“然后,她那肚子终于‘呲啦’一声,胀开一条大口子!!刹那间,血喷得到处都是!!……接着,那东西……那东西……便从那口子里爬了出来……”

“……”

舒慈与敖瑞一人一狗沉默了半晌,又是惊悚不已,又是如堕五里雾中。

“那东西是什么?你可看清了?”舒慈问。

“小佛不知。说来惭愧,自从小寺香火凋零,这佛殿晚上没了长明灯,昨夜是这位女施主带了打火石和蜡烛,小佛才看清……那女施主痛苦中不小心将烛台打翻,小佛只能借着月色看到那东西似乎有很多足……”

很多足?难道是蜈蚣?可从未听说蜈蚣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啊?

舒慈低头和黑犬交换眼色,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也是充满茫然。

“然后呢?是那东西将你打翻在地的吗?”舒慈又问。

“不不不,这怪事出了没多久,小佛心里又急又怕,真恨不得跑去报官!可小佛本是骊山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因缘巧合被雕成了这菩萨模样,送进了这青龙寺。谁知修行良久,仍不得站立走路活动的要领,只通了五感。看女施主受苦,我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又念诵起灭罪真言,祈祷有人尽快发现这惨案……”

“你可别念那破经了!!!你知道为什么你还不能活动吗?天天念佛经,你修错了知道吗!!”

“哎,这位犬施主可是此言差矣,小佛以为,只要修行,无所谓念佛经、修道经,只要道心不移动,如地藏菩萨,安忍不动如大地,自然可以修成正果……”

“好好好,”舒慈忍不住打断,“那你到底看清是谁将你推倒在地没有?”

那石头脸上又是一幅痛苦的神色,“过了没多久,又进来一个人,一把将小佛推倒在地……夜色晦暗……小佛又是闭着眼睛诵经……实在没看清……”

“我们进来之前,还有没有人进来过?”

“小佛记得先前是有几位官人进来,查看一番后便说着什么案件离奇,当通报缉妖司。小佛没想到,这缉妖司竟是官……奶奶您啊!这女施主死得古怪,和小佛半点关系也没有啊!!!”说罢,又是一阵尖锐的哭声。

舒慈被吵得头痛,抓起那佛头往随身带的包袱皮里一塞,朝敖瑞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哎哎哎,官奶奶!!您这是带我去哪啊??”石妖在包袱里面闷声闷气问。

“你现在是重要证物……证妖,又被人蓄意谋害,还敢在这寺里呆着?跟我回缉妖司,自有你用处。”

说罢,便往青龙寺外走去。

此时,天际已旭日初升,舒慈翻身上马,向远处映在金光之下的长安城而去。

***

舒慈快马加急回了城,先回了大理寺,将那石佛头移交了证物司,又叫人赶紧通知拂花楼的来认尸。

不一会,来了一个拂花楼的小厮,一眼便认出这女子正是楼里新选的花魁——牡丹。

舒慈得了消息,便带上三宝,往拂花楼去。

拂花楼位于平康坊。

平康坊正是长安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坊内商铺鳞次栉比,人声鼎沸,舒慈骑在马上。三宝又化作一羽小蓝鸟站在她的肩头,行在街市上好不威风。

虽然坊内青楼林立,但舒慈仍是一眼便瞧见了拂花楼——外观大气典雅,雕梁画栋,一派豪华景象。

可一进门,大堂内杂乱无章。显然,花魁遇害之事已传遍全楼,小厮、歌妓们如今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小厮们见她气宇不凡,肩上又立了一只小鸟,以为她是哪家贪玩的大小姐,便迎上来连连道歉:“这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现在情况特殊,确实不方便接待,不如您过一个时辰再来……”

舒慈又掏出那枚文牒,提高音量道:“查案。你家老板今日可在?”

那小厮见了文牒一惊,赶紧请她落座。不一会便从后台迎出一位中年女子,妆容柔美,眉心印花钿,风韵犹存。只是双目红肿,似是刚刚大哭一场。

“在下柳容烟,正是这拂花楼的老板。”

舒慈正要问话,柳容烟却是欲语泪先流:“舒姑娘,牡丹妹妹她,死得好惨啊……我这楼里的姑娘,我各个都当是我亲妹妹一样……”

“柳老板,还请节哀,牡丹姑娘之案,我们大理寺一定会全力以赴。”舒慈道,“这案子蹊跷之处颇多,今日来,正是想询问牡丹相关的情况。还想请问,牡丹姑娘这几日有什么异样?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柳容烟摇摇头,“我这牡丹,脾气、性格,都是楼里一等一的好,从没听说过和谁有过冲突。哪位客人不夸她容貌美丽,才华出众?”

说罢,又是泪如雨下。

“牡丹姑娘昨日遇害,可知道她最后见过什么人?”舒慈问。

柳容烟听了这话又是抽泣一声,捂住胸口,做悲痛欲绝状。

这时,她又瞧见对面二楼的栏杆处,倚着一名绿衣女子,面目凝重,双目垂泪,似是悲戚至极。见舒慈注意到她,又闪身进了厢房。

趁柳容烟掩面拭泪,舒慈轻轻动了动肩膀,三宝便拍拍翅膀,“簌簌”地飞向二楼。

“柳老板,大理寺办案,还请配合。”

“舒姑娘,不是我不想说……行有行规,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舒慈心念一转,立刻明白,拂花楼是长安城如今最为有名的烟花楼,进出皆为贵胄。舒慈搬出大理寺也压不住她,那柳容烟一定知情,只是得罪不起。

舒慈便又例行公事问了几个问题,向柳容烟告辞。

出了大门,三宝从二楼飞下来,轻巧地落在她肩上,低声在她耳边道:“那姑娘哭得可伤心了,边哭边说着什么,‘牡丹姐姐,你死得好冤啊……’”

这“死得好冤”可和“死得好惨”可不一样,舒慈立刻借了纸笔,写道,“牡丹之死,可否协助?紧跟小鸟。大理寺舒慈。”

将纸条绑在三宝脚上,戳了戳它的肚子,它便再次飞回了拂花楼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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