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风，还透露着些许的凉意。
望月楼里的客人们进进出出，桑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眼神不死心的在每个人的脸上流转。
他们锦衣华服，眼神里是桑落形容不出来的傲慢。
只是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洛长安。
门口迎客的舞女看见桑落这个可怜样，忍不住出来劝了句“姑娘，你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先回去吧。”
那舞女一身薄纱，身量纤纤，头上扎着的海棠钗子被灯笼照的熠熠生辉，桑落又冷又饿，她咽咽口水委婉的拒绝了“谢谢你，我再等等吧。”
“……好吧。”那舞女无奈的摇摇头，重新回到门口迎客去了。
桑落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在别人看来肯定傻极了，可是洛长安明天就要走了。
对啊，他明天就要走了。
桑落用袖子擦了擦手心的血污，却怎么也弄不干净。
路人的草鞋和靴子在她面前来来去去，桑落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
一切终于结束了，再也不用受人胁迫，不用扣扣嗖嗖的做生意，可是她连找个分享的人都找不到。
桑落低着头，想起这些年的所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最后落在了一双黑色的靴子上。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人停在了她的面前。
桑落忍住眼泪向上望去，看见了洛长安。
他今日一身藏青色的长袍，黑色长靴，站在人山人海的街口，不用说话，已是神采奕奕。
洛长安摸了摸她的头，垂眸看她“怎么弄成这样？”
桑落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狼狈极了，发鬓乱了，头发上两边的丝带掉了一根，裙子上是拍不掉的灰尘和血污。
洛长安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手帕，将桑落的手拉了起来。
桑落脑子蒙蒙的，任由洛长安将上面的血污一点点的擦干净。
他垂眸，一下一下的擦的认真。桑落那卑微的自尊心被很好的照顾到，她也不再扭捏“我去还钱了。”
洛长安瞧了瞧她眼尾泛红，脸上灰扑扑的样子，轻笑道“然后同人打了起来？”
“没有！”桑落立马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同他讲道“他欺负我，还好有人报官了！”
洛长安闻言手下一顿，声词严厉“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桑落被他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将手抽了回来，倔强的说“告诉你有什么用？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把它解决掉。”
洛长安不是不知道桑落的逞强，她爱钱爱贪小便宜，可是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却是谁也比不上的。
更何况这种事情，就算他出场了，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一想到这里，洛长安心里平静了一点，他将桑落手里最后一点脏东西擦擦干净“走吧。”
“去哪？”桑落不解，仰头问他。
“你不是要给我践行，请我喝酒吗？”洛长安突然笑了。
桑落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样样子，有几分的难为情“可是我这个样子，里面进不去的。”
“那去别的地方。”洛长安扯着桑落往外走。
望月楼的两个迎客的舞女看着一幕怔住了，还以为桑落等的是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来望月楼买醉赌钱的嫖客。
没想到是洛长安这样风流倜傥，待人温柔的少年郎。
“你夫君对你真好。”那舞女将客人迎进去，趁机对桑落他们说。
舞女是真心实意的夸赞，只是没想到话音一落，两人都有些尴尬。
桑落率先反应过来“谢谢姐姐，他是我堂哥。”
洛长安“……”
那舞女面色有几分僵硬，强行圆了回来“这样啊，那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是吧。”桑落故意傻兮兮的配合着那舞女笑。
洛长安耐心耗尽了，拉了她一把“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桑落连忙跟上。
她今日的穿着，可谓是十分狼狈，没想到最后一次送别洛长安，竟然是如此滑稽。
这个时辰，寻常饭馆早就关门闭店了。
只有像望月楼这样的酒楼还在接客，桑落和洛长安将整条云水街走到了头，才看见了一家其貌不扬的酒楼。
这家酒楼倒是不像望月楼那般拜高踩低，只是桑落穿的实在是十分滑稽，那店小二甩着手里的白布，忍不住瞥了桑落好几眼。
“二位客官，想喝点什么啊？”那店小二十分殷勤。
洛长安不语，桑落穿的破破烂烂的，但是语气十分阔气“要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再把所有好吃的菜上一遍。”
店小二原先只对着洛长安殷勤，却没想到桑落如此大方阔气,果然人不可貌相.
“得嘞。”店小二拍拍袖子下去端菜了。
这家酒楼，地段不及望月楼那样好，内饰也不如那样气派。
桑落和洛长安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大半个青州城。
灯火明明暗暗，人间吵吵闹闹。
桑落的瞳仁里倒映着好看的灯火，洛长安怔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碰到了她的脸。
“你干嘛？”桑落收回眼神，警惕的望着洛长安。
“你脸上有灰。”洛长安讪讪的收回了手。
桑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滑稽，不过这不重要，过了今日，她就是自由身了。
店小二屁颠屁颠的端着一盘子酒菜过来，放在桌子上“二位客官慢用。”
说完又麻溜的端着盘子走了。
洛长安握住那个玉壶，给桑落的酒杯倒上酒。
清酒落在酒杯里，发出凌冽的声音，桑落捧着脸笑了。“真没想到，我们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吃饭。”
洛长安也弯了弯唇角，忍不住问道“还不知道，你的酒量怎么样？”
桑落有几分不屑，觉得洛长安在挑衅她“我开酒肆的，你说我的酒量好不好？”
这个时分，酒楼里没多少客人，他们两人坐在二楼的窗前。
对月饮酒，也算一件美事。
桑落有意证明给洛长安看，谁知她今日没吃多少东西，三杯酒下肚，就晕晕乎乎的，看东西看的不太真切。
“你，你怎么不喝啊？”桑落眼睛眯着，手在洛长安面前画圈，却怎么也够不到他。
洛长安“……”
不是说你的酒量还不错吗？
桑落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到嘴里，谁知到半路就掉在了地上。桑落不死心又夹起一块“我跟你说，我今天，今天是意外！”
桑落的脸颊因为喝酒的缘故，红彤彤的，整个人不像平常那样绷着，反而有几分孩子气。
洛长安将她面前的酒杯移开，用手帕替她擦了擦脸“别喝了桑落，我送你回家。”
“不行！”桑落将那个酒杯抢了过来“我还没有喝够呢！怎么可以回去。”
“你醉了。”洛长安看着她浑浊的眼睛，擦干她眼角的液体，无奈的说道。
桑落把酒杯从洛长安手里抢了回来，开始发酒疯。“我才没有，醉的是你。”
醉的是你，招惹了别人又突然要走。
罪大恶极。
桑落又要给自己灌酒，洛长安情急之下将那个酒杯抢了过来，一饮而尽。
他的动作很急，酒液从下巴上滑下来，落在突起的喉结，顺着脖子的曲线往衣服里滑进去。
桑落仰头看着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耳尖慢慢的红了。
洛长安有点生气“酒量差，还喝那么多。”
桑落的脑袋晕乎乎的，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滑去。洛长安连忙接住，最后桑落稳稳的扣住了他的腰。
“你都不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她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哭腔，像是受尽了委屈。
桑落的手死死的扣住洛长安的腰，带来源源不断的热源。
淡淡的酒气扑到他的身上，洛长安提了提她的身体。“桑落，回家了。”
桑落的脑袋仰起，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那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来找什么的？”
洛长安被她这个样子磨得没了脾气，他单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墨锭。
反正有机关，他们自己都打不开，桑落醉了，远远的给她看一下就好了。
桑落一看见那个东西，就忍不住伸手去够，谁知道洛长安将手高高举起“只能看。”
要是什么都知道就算了，现在看见了却够不着，简直是往人心上挠痒痒。
桑落眼里蓄满了泪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长安哥哥，求求你了。”
洛长安被这一声‘长安哥哥’叫的浑身发麻，反应也迟钝了几分。
桑落拉拉他的袖子，是求人的样子。
她平日里嚣张惯了，没想到喝醉了居然如此可爱喜人。
洛长安迟疑了一下，反正也打不开，给她看一下吧。
他的手刚刚往下一点，桑落就迫不及待的将那个东西捏在了手里。
从洛长安身上拿下来，还带着他的体温，桑落端详着那个四四方方的墨锭。
“你们就找这个？”她的眼睛因为喝酒而变得红彤彤的。
“就找这个。”
“可这什么也看不见啊。”这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墨锭吗？稍微识字的人都见过它。
“只是我们打不开而已。”洛长安趁她喝醉卖弄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心“时间到了，还我。”
桑落却突然酒醒了一样，看着洛长安坏坏一笑。“这有什么打不开的？”
“你！”洛长安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桑落先发制人，拿着那个墨锭狠狠往地上扔去，这地板是用石头铺的，十分坚硬。
墨锭掉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果然摔成了几块。
只是，掉落在地上的，除了四分五裂青色的墨锭，还有一个暗黄色的纸条。
那纸是数年前流行的阳春纸[1]，不知在里面封存了多少时间，边缘已经有几分泛黄。
桑落愣住了，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看着洛长安。
[1]瞎编的名字，勿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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