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保衡看着面前摊开的包袱，脸色沉了下来。
据说田令孜拿着一个包袱放进了田大成房里，韦保衡手下的人将包袱取来打开，见里面放着一只空香囊。
银丝编制的球形，里面没有任何香料，但仍隐隐有一股香味。
那香味韦保衡很熟悉，是五色玉香囊的香味。
手下人退下后，韦保衡独自在书房里踱步。
田令孜去放包袱的时候，跟周围人说，是田大成让他放的。
田大成早已不存在于世间，田令孜去放包袱，要么是出自田大成生前的特别授意，要么是他最近发现了田大成出事，并且已经对凶手身份有所知晓。
韦保衡两手手指夹着一枚和田玉棋子，反复抚摩捻弄着，心里不住地盘算：田令孜这一手玩得巧妙——一个空香囊，什么都不用说，却什么都说了。这是在告诉他“我知道我哥是怎么死的，也知道同昌公主的事，更清楚你韦保衡脱不了干系”。
思来想去，韦保衡吩咐道：“去请田令孜来一趟，要隐秘些。”
田令孜来得很快，脸上看不出半点恐惧，泰然自若；也看不出半点悲伤——他甚至脸上挂着浅淡而友好的微笑。
“田公公近来如何？似乎不忙？”韦保衡开门见山：“连令兄的旧居都顾得上去打理了。”
田令孜微微一笑：“驸马爷既然问起，下官就直说了。我那个哥哥，做事不够利落，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怨不得别人。我和他不一样，我做事手段更高明些，更适合跟驸马爷您合作。”
韦保衡不动声色：“哦？你不怕我把你也杀了？”
田令孜咧嘴一笑，露出有些歪斜但洁白的牙齿：“我现在不是活着么？那就自然有驸马爷不杀我的理由。”
韦保衡似是觉得很有意思，连连点头笑道：“说说吧，怎么 ‘合作’、都 ‘合作’些什么？”
“自然是关乎驸马爷您和我的将来。”田令孜说得直白干脆：“驸马爷在我哥的事上露出些马脚被人抓住了，我愿意帮您收拾干净。您帮我和普王在陛下面前更进一步——这也对您将来有好处，当今陛下身子骨也就那样，陛下百年之后，驸马爷要如何安身立命，难道您没想过？”
皇帝膝下，现有长子魏王李佾、次子蜀王李佶、三子凉王李侹、四子郢王李侃、五子普王李俨、六子李保、七子李杰。
普王以上诸人，皆看不惯韦保衡贫贱出身、小人得志；普王以下二位皇子年纪虽幼却有聪明贤达之相，待到日后长大成人，恐怕难以操纵。唯有普王，热衷游乐，不务正业，钟日斗鸭、赌鹅，喜欢骑射、剑槊、音乐、赌博，尤其酷爱打马球——是个十成十的昏君苗子。
韦保衡知道自己在宫中只有皇帝和郭淑妃这两棵大树，淑妃无子，长远来看，普王会是自己将来最好的选择。他一直苦于没有进身之阶，没有人在普王面前为他引荐。
在这件事上，淑妃的心思和韦保衡并不一致：她虽然着迷于韦保衡的美色，却对他的人品毫无信任。淑妃始终怀疑韦保衡只是为了地位权势而暂时屈从于她。若韦保衡攀上了普王的高枝，日后还不知会待她怎样。因此淑妃不但不帮韦保衡与普王牵线，反倒刻意令诸王与他疏远。
现在普王最信任的宦官找上门来，算是韦保衡的意外之喜。
韦保衡拱拱手，笑道：“韦某一向遥慕普王风采，只恨无缘结交，若是公公肯居中介绍，我自然求之不得。韦某愿在陛下面前助普王一臂之力。”
韦保衡态度前倨后恭，田令孜心底暗暗鄙夷发笑但面上不显。
二人目光交汇间，达成了暂时的同盟。
左右侍奉的下人们审时度势，为田令孜换了上好的贡茶。
田令孜端起茶碗，掀开茶盖，姿势颇矜贵地嗅了嗅。
韦保衡问：“公公先前说，我有些马脚被人抓住了，不知是……？”
“驸马该知道前任京兆尹温璋？”
韦保衡眉毛一挑，强笑道：“此人碍事，已被我除去。”
“驸马斩草不除根呐。”田令孜悠悠叹道。
韦保衡问：“温璋此人乃绝情之辈，给亲儿子都发通缉令。他儿子现在躲着不出来，想必就算出来了，也不会给他报仇。我打听过了，温璋做官做疯了，多年前便早就六亲不认，再没有其他亲戚与他有往来了。”
田令孜暗笑此人只工于阿谀奉承，遇事时的见识竟如此粗浅，哂笑道：“驸马可曾留意，那通缉令是何时发出的？”
韦保衡一滞：“何时？”
田令孜道：“就在驸马去捉拿温璋的当天。若依我推断，温璋必定是察觉到了危险，才故意与他断绝关系。”
韦保衡被他指出疏漏，面上极为挂不住，愠怒道：“公公不出宫，外头的事可别 ‘听风就是雨’胡乱猜测。公公那个干爹，脑子糊涂得很。”
田令孜道：“前天，温璋之子温润和延生观的薛二公子去寻我义父，口口声声说要查案，虽说查的是护城河无头尸案，实际上，恐怕目标是同昌公主的案子吧。”
韦保衡大惊，强行镇定住表情，问：“延生观的薛二公子？襄国夫人的那个养子？”
“正是。驸马难道不知道，薛二公子一向是在温璋手下行走，视温璋如师如父。”
韦保衡听见他这句提示，隐约想起自己先前确实听说过这么一节，只不过他自从飞黄腾达之后，不将寻常贵族子弟放在眼里，区区襄国夫人的养子究竟是怎么长起来的，他自然不曾在意，听过便当耳边风忘了。
过去，韦保衡丝毫不怕襄国夫人。初代襄国夫人是皇帝的外甥女儿，算得上是天子近亲，可是传到如今的襄国夫人，早跟皇帝血缘疏远。虽然地位仍显贵，但更多靠的是祖上世代积善的余荫，而非皇帝的宠爱。
可一旦襄国夫人膝下唯一的养子牵涉进案件里，事情就不同了。襄国夫人有门路，可以上达天听，直接向陛下揭发他的罪行。而且襄国夫人在贵族之中也广有威望，将来无论他怎么鼓动皇帝杀她，皇帝顾忌众位皇亲国戚的观感，下手也必然迟疑。
韦保衡凝眉思索。
田令孜见他苦思的模样，便猜出韦保衡此刻心虚。
他颇有趣味地看了会儿戏，待到有些厌倦无趣了才开口道：“薛二是世家子弟，动起来动静太大。不过他们同行的还有个平民女子名唤 ‘孟栀’，处理起来就好办多了。”田令孜往前凑了凑：“她父母在一间香铺里做事。您只要设法派人去把她爹娘 ‘请’到府上去，那丫头知道消息一定会露面。抓住这一个，后面的事您就好办了，到时您能做的事可多着呢，就不用顾忌一座小小的延生观了。”
韦保衡为了装门面，轻蔑一笑，垂眸好整以暇地清理着手指甲上根本不存在的瑕疵：“延生观，我何须顾忌？就算现在，我也不放眼里。”
“是。”田令孜毕恭毕敬敷衍着。
韦保衡出于谨慎，没有借助官府的力量去“请”孟栀的父母，而是安排了府上私兵偷偷潜入香铺，神不知鬼不觉将二人带走。
怎知在香铺意外被王篪阻击，私兵伤亡惨重不说，动静闹得太大，全城瞩目，令他一时不好再对香铺出手。
事情办成这样，韦保衡恼恨不已，只得再派人去请田令孜来商议，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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