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的长史提着袍子出去叫人搀上车,随行奴仆忧道:“可是惹怒了使君。”长史摆手道:“莫担心,礼不是送出去了。也是我没思虑周全,他携着夫人在,正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正是热乎的时候,带着几个美婢岂不是要惹夫人生气。”“阿翁说的是,我们这便回去复命。”
崔道恒说:“表叔竟会收这些礼。”他打开匣子看了看,里面尽是金玉,分量不轻。卫翕说:“如何收不得?”“表叔这不算收受贿赂,结交外官?”卫翕笑一声道:“若真要结交我,这些可不够。你放心吧,那张经左右逢源,谁都不想得罪,却也没有雄心壮志,不然便不会偏居洛阳。他此番行事,不过求个心安,我若不收,反叫他多想。白来的钱财,为何不要。”
崔道恒摸了摸后脑勺感叹:“表叔说的这些真是复杂,莫怪师父说官场之中任谁都是八百个心思,打交道累的很。”
“张先生说的没错,不过人居于世,即便不在官场,也免不了人情往来。”
“可我若只当个医士,闲时游山玩水,累了便回灵山草庐,想也不会多么复杂。”
“医士遍览生老病死,既要一颗仁心,又要有坚韧的心智。患者以命相托,其中份量千钧,你以为便是简单的事吗?”
崔道恒虚心接受,“我如今是不大明白,大道理是懂,可在行之一字上却是空泛,不过人生漫漫,我既想了要去做,便边走边看。正如师父说的,上山艰辛,可若不时停下看看风景,这路途便不会难熬。”
卫翕听了细咂,不想他小小年纪竟是这样通透的性情,与他父亲截然不同。他不免就想到当年潜心苦读,一心科举,要扬名长安的表兄,亦是将振兴崔氏扛在肩上走了一生之人。
苍壁送人回来,卫翕交代他将一匣礼送去给萧扶光,以还她婚仪时替他打点的开销。
崔道恒面色异样,卫翕询问他,他纠结了片刻道:“表叔与夫人真是客气。”他心中实则对那回春堂老医士的话耿耿于怀,不知表叔是如何想的。这些日子来所见,表兄对夫人分明没有爱慕之心。
卫翕心中一时是方才从她屋中夺门而出的场景,即便现在想来亦是恼怒。那萧氏将他当作什么人,同那些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一样么,又嗤她多情,以为这天下间所有的男子皆要倾倒于她,着实可笑。
崔道恒怕自己多嘴,便岔开话去问道:“姨婆不知可收到信了?”
卫翕蹙眉,愈发阴霾,若论时日来便就是这几日。即便书信中已说清这桩婚事的缘由,可母亲定是要恼。幸而她在灵武,路途遥远,即便再闹,书信往来便是月余,总不至叫她当面发作起来。
如此一想便越发觉得的那萧氏不识好歹。
卫翕原就避开她,这之后便再无交流。扶光的病耽搁了两日,期间卫翕带着两个孩子游览了一番洛阳。洛阳宫城在叛乱时被焚毁,朝中无力修缮,工期一拖再拖,残余一座高大的阙楼依稀可见往日的荣华。洛水分隔南北,集市却比长安繁华,江淮之地运来的资物先一步抵达这里。
集市中有杂耍的伶人,生意十分热闹。此时戏台上一人赤着上身,领口系一红布,挺着肚腩,正将长枪抵在喉间。枪杆弯曲,他额上青筋暴露,连着咬紧的牙关一路蔓延至脖颈。
阿迦看了瞠目,指缝里露出两只黑润的眼睛,惊叫一声,“他不会死吗?”崔道恒亦是惊叹:“这便是天赋异禀吧,不知他喉间肉可与旁人不同,若是能摸摸就好了。”苍壁轻笑,“并无不同,小郎君若掌握了方法,亦能做到。”崔道恒追着他问原因,苍壁与他解释的功夫那伶人已是完美收官,博得满堂喝彩。
这时鼓声变化,四个力士抬着一只漆红大鼓置于中间。鼓上斜卧着一女子,着胡人舞裙,红纱覆面,腰间的肌肤透纱而过。
一中年男子着青衣幞头,叉手而立,想是这群伶人的领班,躬身道:“诸位都知当年元贼凶狠,杀至长安,又在洛阳称帝。秦国夫人被他所掳,囚禁宫城,夫人善舞,尤以胡旋最是不凡。贼人得此美人日夜笙歌,铸金鼓一座,常命夫人跳舞助兴。可谓是弦歌一声胡旋舞,旋得元贼不觉迷。我等虽见不到夫人的舞姿,却能于我这娘子身上领略一番。诸位若觉得好,还请给我这羞涩的娘子鼓鼓掌。”
话音落地,人群立刻涌动起来,那女子勾起一只脚抬至膝处,雪白的脚腕上金铃颤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苍壁按着佩刀,怒道:“家主,可要我去处置。”崔道恒神色几变,看向卫翕。
卫翕不发一语,只是眼眸瞬间敛起,隐见锋芒。周遭之人不过是平头百姓,想上集市寻个热闹罢了。苍壁拔刀吓的他们发颤却不会叫他们明白,他们有何错——秦国夫人的确可怜,但并不妨碍将她之苦痛变为笑料,供人取乐。苍壁的刀堵不住这幽幽众口,因为世人未必不怜她,只是那又如何?他心中略微有些刺痛,并不厉害,不过是被火苗燎到一般轻微的感觉。
一舞毕,众人欢腾,鼓上的女子香汗淋漓,捧着托盘款步走来。“烦请郎君们看我跳的好,多给些赏钱。”她低头娇语,腰肢上叫人摸了几番都顾不上,只羞怯着躲开去寻下一个付钱的客人。待见着托盘上一枚金子,瞬间抬头怔在原处。
领班的男子急冲过来唤道郎君,“郎君真是慷慨。我见郎君便知郎君不是寻常人,环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谢谢这位郎君。”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她见他相貌不凡,同那些爱占便宜的市井货色愈发不同,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殷切。
领班察言观色,顺杆爬道:“定是环娘跳的合了郎君口味,环娘今日算是遇见了贵人,郎君这般慷慨,若还想看,我等自是要叫您看的畅快的。”
卫翕颔首道:“我确有一言。”
“郎君请讲。”
“我听你讲此舞来由,便想到当年王军收复洛阳,破城时元贼仍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王军冲入宫殿,正见秦国夫人拔簪杀了元贼,簪入喉管血肉横飞,很是畅快。你这出舞的确好看,可再好看能比得过升平楼里的舞姬么。你既借了秦国夫人的名头,不若排出戏来,巾帼不让须眉,痛杀元贼,我想洛阳百姓更爱看此,岂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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