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萧逐梅落荒而逃后，程奇瑛一个人笑了几声后便无暇顾及。无他，因为程奇瑜终于要考试了。
全副心思在学习上的人，样子大多不会很好看——程奇瑜纵然有天生的好容貌，可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和浓重的黑眼圈也生生让俊俏面庞消减一分颜色。
十七岁的少年人，脸上还冒出几颗红色的痘痘。
程奇瑛没逼着他天天刮胡子，深知越临近考试，人的心情就越古怪。
她只是把宵夜弄出花来：熬得软烂的蹄花，在碗里颤颤抖动，只需蘸点酱油；番茄鸡蛋疙瘩汤，颜色甚好；蜂蜜烤乳鸽，甜津津的，让人吃完还想嗦骨头；煲了几个时辰的莲藕排骨汤，咬一口莲藕，拉出长长的丝；要么是炒米粉，刚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碗里还有鸡蛋和肥瘦相间的腊肉，油脂和碳水在深夜最能抚慰疲惫的身心……
程奇瑛耳提面命，严禁三娘和四郎跑去打扰程奇瑜。好在这两个小家伙最近沉迷强身健体，天天哼哼哈哈。
萧逐梅见她前前后后，帮程奇瑜打点整理，一派忙碌的模样，像是全然忘记那短暂停留的目光，十分天真地失落了。但他随后又为自己这种失落感到羞耻。
程奇瑛本就忙碌，恨不得人分成两半。天气冷起来，小拇指上的冻疮也隐隐发痒，偏还碰见有人闹事，当下就爆发了。
是个中年男人，瞧上去倒是个正经模样，但被萧逐梅发现吃霸王餐。程奇瑛得知消息到达前厅时，萧逐梅正紧紧拉着男人的袖子，阻止他逃走。
“休想逃走！”
男人恼羞成怒，他本见这家小饭馆前堂只有个跑堂的婢女，还有个面白的账房，瞧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当下就打定主意，擦完嘴就跑。挑的也是中午客人陆续离开之时。
没成想那小白脸眼尖，一把抓住他。
他回头，伸出右腿就想将账房撂倒。
这一瞬，他感受到对面那人突然浑身紧绷，如同一张弓，松开他的衣袖，接着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袭来，紧紧按着他的肩膀，然后他的双手被扭到背后，一阵彻骨的痛意让他霎时冷汗直流。
“啊！”
男人被当众丢了面子，愤恨难当，想要暴起，不知是想逃跑还是想打萧逐梅。程奇瑛听见动静，恰好在此时赶来，瞧见这般场景，直接冲上去用脚狠狠踹上那男人的背：“吃了白食就想跑？没门儿！”
阿知也虎视眈眈站在一旁。
萧逐梅忽然轻轻嘶了一声。程奇瑛问道：“怎么了？”
萧逐梅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刚刚扭了一下。”
程奇瑛黑着脸，直接将顺手带着的菜刀朝那男人耳边扔了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示意阿知去摸男人的钱袋和袖子。
“你进来点了八宝布袋鸡、五花肉炒酸菜、清炖狮子头、四碗米饭，再加上你把我的人给弄伤了，十五两不过分吧。”程奇瑛斜睨着脸朝下的男人，捡起落在他耳边的菜刀，“看你也不缺银子，却尽干些腌臜事。怎么？打量我们好欺负？”
她的手指又开始发痒，愈发不耐烦：“快滚！下次我的手可就不准了，砍伤砍残也说不好了！”
那男人也许是没想到这饭馆还有个如此凶残的女魔头，拿起菜刀就是两袖生风，待萧逐梅放开他后就用袖子捂着脸连忙逃出去。
“你没事吧？”程奇瑛转向握着手腕的萧逐梅，上前去看。
萧逐梅乖乖伸出手来。他的右手手腕微微发红，显见是被刚刚那人抓出来的。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萧逐梅也看清程奇瑛的手，左手小拇指有些微微的肿胀。
程奇瑛轻轻触碰他手腕上的肌肤，皱着眉头：“怎么是右手？不会影响写字吧。”
萧逐梅低头看着她的睫毛，深吸一口气：“没事，拿点药油揉揉就行。”
“不过小娘子，你的手……？”
“嗨，没事儿！这不是天冷了么？以前长的冻疮又开始痒了而已。”
萧逐梅想要拿起她的手看看，但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
“行了，”程奇瑛将银子丢给萧逐梅，“剩下的钱……你还是去医馆看看吧。钱不够和我说。”
“好。”
程奇瑛转头去帮程奇瑜准备考试要带的东西去了：一口小锅，煮面熬粥必备；干净的凉开水，考场里的水一年用不了两三次，怕喝了拉肚子；几大块生姜和提前从医馆买来的药剂，免得在考场受寒发烧；一袋湘西熟晒兰肉，也是猪肉做的，不易腐坏，十分有嚼劲；一小罐酸菜，开胃生津；方便面、大米、馒头等碳水若干；还有她用买来的鸭毛做了一件薄薄的羽绒背心……
程奇瑛扯着程奇瑜耳朵细细交代，程奇瑜听着，眼泪汪汪，万分感动：“妹妹，真是辛苦你了！”
程奇瑛摸摸鼻尖，十分不适应这煽情场面。她踮起脚，重重拍了一下程奇瑜的肩膀：“大哥！好好考吧！”随后小声又加了一句：“考不上也没关系。”
程奇瑜一把抱住她：“我一定会考中的！”
程奇瑛连忙挣脱：“后天就要考试了！你还没剃胡子！有损仪表！”
“行行行，我马上去刮。”
晚上吃的是火锅——当然是用程奇瑛老早去专门请人打的铜锅。
阿知她们被面前几十个碟子惊得目瞪口呆。程奇瑛准备的素菜若干：贡菜、莲藕、海带、白菜、香菜、金针菇、宽粉等。荤菜也有若干，譬如鱼丸、羊肉、牛肉、猪肉、毛肚，还有提前炸好的小酥肉等。
至于汤底，是用棒骨熬出来的汤。汤色洁白，里面还有香菇和大葱段。
“愣着干什么？今日可是早早就关了门，特意准备的这一顿。快坐呀。”
三娘四郎早就被迷花眼睛，恨不得蹦到桌子上，但看程奇瑛的眼神，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乖乖爬到程奇瑛旁边的凳子上，学着她的动作涮羊肉。
“这个小酥肉，虽然没那么热了，但外壳吃起来还是好酥脆哦！”阿羊嘴上泛着油光，兴高采烈道。
“那阿羊就多吃点。”程奇瑛笑眯眯道。
“阿姐，我也要！”三娘四郎不甘落后。在程奇瑛看不到的角落，三娘悄悄瞪了阿羊一眼！哼！休想抢走我的阿姐！
羊肉蘸麻酱是绝配，可惜大祁没有花生，单纯的芝麻酱吃起来总差了几分。
“大哥，你多吃点羊肉，吃了不怕冷。”程奇瑛一个劲儿地给程奇瑜夹肉和菜。程奇瑜吃得也快，只给程奇瑛竖了个大拇指，便接着低头干饭。
柳七往常话少，这时却问道：“小娘子，这火锅你打算卖么？”
程奇瑛点头：“自然是要的。你们想想，大冬天的，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可以自己选汤底和蘸料，有肉有菜，再来一壶酒，这简直是神仙日子。这不是先让你们尝尝看是否可行嘛。”
四郎听到有各种汤底，连忙道：“那我之后要每天吃！”
程奇瑛摇头，直接拒绝：“不行。任何东西，吃多了都不好。”
四郎噘嘴，但没说什么。
程奇瑛看着程奇瑜露出来的腕骨，明显凸起，比之前瘦多了，暗叹口气，也不在众人面前说些什么鼓励的话。平心而论，考试前，亲人在旁人面前讲这讲那，虽然并无直接说出寄予厚望，但这行为本身就隐含本意。
“哥，你喝点牛奶。我煮过的。”
程奇瑜环顾四周，不由笑道：“我倒是和小孩儿一般了。”然后将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
程奇瑛也端起杯子，小口喝下山楂酒，咂咂嘴，道：“过几天嘛，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热气升腾，每个人的脸都蒙上一层水雾。
萧逐梅隔着水汽看程奇瑛的眉眼，见她坐在家人中间，一脸轻松惬意，感觉酒意上头，面颊微微发热。
“你们感觉味道怎么样？”程奇瑛问道。
阿知一脸餍足，说道：“小娘子弄出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不好吃的。”
见程奇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都，都很不错。不过，小娘子是否想到，这锅子并不难做出来，食材大都也简单，要是有别的人想要模仿……”
程奇瑛再次怀念起辣椒来，要是能得到辣椒，何愁不能征服广大食客的味蕾？别人要是想模仿都模仿不来。
她清了清嗓子：“唔，倒也不难。譬如锅底，有最便宜的清汤锅，也有各种养生锅。这养生锅嘛，针对不同人群，有些有钱人就吃这套。还有这贡菜，吃起来脆脆爽爽，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原产地在淮南，长安如今还没有呢。”
顿了顿，她又说道：“本来也没指望能够让全长安城的人都来我们这小饭馆来吃。我们抓住先机就好。”
屋子里烧着炭盆，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程奇瑜放下筷子。他一个人光羊肉就吃了三盘，猪肉两盘。程奇瑛见他额头微微出汗，顺手拿了一块帕子，示意他擦擦。
“吃饱了吗？大哥。”
程奇瑜点头颔首，擦完汗后就回书房。
“吃完了不要马上坐！”程奇瑛喊道。
“知道了！”
想起程奇瑜苦读的原因，和他当初说爹爹离世蹊跷的一番话，程奇瑛心不在焉，有块久违的乌云笼罩在她心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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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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