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王阡分析,谢怀安下意识捏捏无名指,道:“总之,尚书离席并非自愿,实为遭人设计。”
见王阡点头应是,谢怀安瞬间只觉心安与头痛交织难解。
论心安,此刻知晓徐瑞彰酒宴离席实为设计之果,这探案思路倒也得几分明确。
论头痛,究竟何人下得此毒,又以何手法不引注意,且能做到专攻徐瑞彰而不波及席间宾客,谢怀安一时不得其解,唯余头痛。
无言吐出口浊气,谢怀安不忘嘱咐王阡细细缝合尸体,随后便与裴胜及御史台协验掀帘而出。
见面前徐家族老,谢怀安缓和而言:“三位族老,验尸已成,王验官此刻正在内缝合徐尚书尸身,尚书断首也将一并缝回,待案毕,徐家也好得副全尸下葬。”
徐家三老先闻仵作判断,再得少卿安慰,静默三息,随即跪伏在地:“少卿公,徐家多有得罪。既有结果,还望大理寺能早日捉住真凶,好慰我族儿郎在天之灵。”
“自然,大理寺定做好份内事。只是……”谢怀安神情肃然,低头略逼视面前三老,“几位是听信何人何言,今日才来这顺义门?”
三老眼神交碰,居中老者支支吾吾道:“昨日,瑞彰宅里家令提及大理寺今日要剖验,便在顺义门附近茶楼给族人包下雅间,好让我们尽早得到验尸消息。方才正饮茶,与瑞彰交好的刑部旧员又传来几句风声,说了些……大理寺此举的侮辱意味,我等听罢,心头亦被撩拨,这才语出激烈……”
“那几位现下尽可宽心。”谢怀安说着看向身边裴胜,“裴将军,还有劳金吾卫遣兵士送几位老人家出皇城。”
见徐家三老离去,裴胜余光瞥过身边御史台协验,大大方方对谢怀安道:“季宁,看来刑部与这户部尚书徐瑞彰勾连颇深啊。”
同样无所避讳,甚至故意扬声,谢怀安道:“子坚兄不知,徐尚书毕竟刑部出身,得获户部肥差,庇荫些许旧部亲信实乃常情。刑部那边,得徐尚书情,也得尽心不是。”
待送走裴胜与御史台官员,谢怀安往大理寺议事堂行时,天色已暗。远远望着四方墙外透着花灯尾韵的天,谢怀安不知想到何事,眼中竟有层浅浅哀伤。
“少卿!”周正响亮呼唤声将他唤回了神,只见其边跑边唤:“姚老……啊不,老姚回来了。另外,太医署跟军器监的查验回牒也已送至。”
“结果怎样?”瞧眼前姚仲行饿虎扑食于胡麻琥珀糕,谢怀安又赶紧补句,“你慢点吃,别噎着。”
“少卿,弄明白了!”吞口茶顺下嘴里糕点,姚仲行便将今日所获娓娓道来。
据其所查,阿娆进东市前曾辗转长安贵人宅邸,后以家妓身份留于左羽林将军李钺宅内。因善六幺,尽显柔盈飞袂、纤腰曼转,她彼时可谓极得李钺宠爱。后定成二十七年,李将军因所谓定安王谋反案被牵连流放,阿娆则被卖进东市。
之后,据经手市场官吏所言,徐晔在东市寻贴身婢子,一眼看中阿娆,遂走手续,立市券。至于她怎从徐晔婢子摇身变成徐瑞彰处婢子,恐只徐宅少数知晓其中缘由。
至于韩一刀,其两年前来长安后,鲜少离开徐宅。偶尔轮休或无事,他多去东、西二市采买食材,或去时兴酒楼点些招牌菜看看做法。至于改制斫鲙刀那铁匠铺子,韩一刀可以讲毫无交情,只因其名气大便送刀去修理。
另外,与其相熟、偶相约共同品菜的几名琅琊货郎,也提及他这紧张就会闹肚子的毛病,还说他就好做菜,除研究菜品,余下什么也不关心。
言语间,阿娆和韩一刀非但先前不识,目下看着与徐瑞彰间也无甚非要断他首级的深仇大恨。
再往细处讲,阿娆虽从得宠家妓沦为末等厕婢,其衣必罗绮、食必粱肉的生活却无甚变化。
而韩一刀,或者说整个徐宅厨舍,均未见被刻意压榨。
再看军器监和太医署回牒,前者写明斫鲙刀虽得改制但依旧过脆,无法斩断颈骨。后者则表示更衣室内香丸、蜡烛,厨内及宴席残留饮食,均无毒物入侵。
得此回复,议事堂霎时静默,连带周正都忘记嚼嘴里胡麻琥珀糕。
良久,张部言低声喃喃:“那岂不是……我们先前的讨论都落了空?”
此话出,议事堂内许久无人回应。
忽脚步声起,原是谢怀安从主座拂衣而起,几步行至胡麻琥珀糕前,伸手取了块,小口轻嚼后道:“并非落空,反而极大收窄思路。现下,我们要追索之事已分外明确,就是要想明白毒物如何进入徐瑞彰口中。只要弄清楚其中关窍,凶手,或者说凶手之一,便再难躲藏。”
“少卿此话在理啊!”听这鼓舞言论,周正大口咽下嘴里甜油糕,“咱先集中精力把关键问题想通,之后必定一通百通!”
“那明日,我去东西二市查查天仙子来路。”姚仲行再次请缨。
“那我去追宴上菜肴、酒水呈递细节。”伍仝不甘落后。
“我与你去,顺道再探探饮食器具。”陆执中紧随其后。
“那我与吕大哥……”
未等张部言说完其准备再次核对仆从问话,周正五分着急、五分气恼,叉着腰出言打断:“你们一个个啊,显着啦!这是做甚,要把我这被刑部晾半天,现在脑袋空空只想好好睡个觉的人比下去啊?”
“扑哧。”谢怀安被周正实则提醒众人先去休息,面上却扮傻耍宝之举逗得发笑。
再看面前属员无需自己安排即条理分明地做好计划,他笑里显出些欣慰。心道,或许有天,即便自己抽身离去,大理寺亦当井然如常,严守其序。
这厢,大理寺内重案未明之低沉被清扫一空。
那厢,平康坊浮香阁水榭雅间内,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宦官阮美椋衣衫大敞,嘴里直呼“进来”。醉意迷情间,其起身欲迎,却惊觉寒光乍现。
瞪向径直往胸口处突刺的刀,阮美椋瞳仁剧震,欲退却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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