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偏厅,但见人人面色凝重,即便稳重如陆执中,听周正讲完敕书内容,亦似面生燥热不安。
毕竟,任谁也难想到长安地界、天子脚下,正月十四刚死个三品的户部高官,正月十七就又能死个皇帝跟前的实权宠臣。若凶手为一人,他得在长安城嚣张放肆成何样?
“少卿,”只听狂奔而至、气息还未喘匀的张部言问,“现下如何安排?”
观面前属员神思不稳,面色稍乱,谢怀安沉声而言,“突发新案,今日安排,唯有更改。”
脑内想着阮美椋此人,谢怀安不禁道:“神策军素来厌恶外廷朝官,且阮中尉死在浮香阁,左军顾忌流言猜忌,定更不愿节外生枝。让大理寺介入应是迫于圣人权威、右军挑唆,或许还有中书门下推动。”
点头应是,伍仝继续点破:“一方欲藏,一方恐只驱我为刃,大理寺在这案子里只怕左右难做。”
“那……”周正面露焦虑,“圣人让咱们大理寺全权负责,尽快缉凶,岂非……”
此话一出,才过半日,大理寺众人间再次沉默无言。
见此低沉之气,谢怀安正准备宽慰几句,便听下首一声:“一步一步,必定可以。”
循声瞧去,只见竟是张部言双手握拳讲出此话。霎时间,数十眼睛聚焦其身。
而这束束灼热目光里,张部言双颊陡然而红,嘴里“我”个不停,一时都说不出句完整话。
瞧张部言面露窘迫,眼神却不减丝毫坚定,谢怀安浅浅一笑,随即开口解围:“部言讲得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理寺尽人事即可。”
“对,对!周正清脆击掌,“敕书里写得明白,阮中尉尸身仍在浮香阁。管他什么左军保密、右军干预,咱们先去尸体现场探探。方才寺内得此旨意,部言便已经遣吏员去寻王验官。咱们且看看他死因为何。”
谢怀安听着,虽说周正一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语气,其思路倒真乃当下破局之法。既右军及中书门下想将命案捅上台面,既圣人也有意借机引大理寺入局压压左军气焰,小小大理寺又何必想太多这背后阴私筹谋,自寻烦恼?
或许左军随从嘴里没句实话,或许现场已被掩饰些什么,又或许浮香阁惧于权势威慑只闭口躲闪,但只要尸体还在,随从护卫还在,浮香阁里人还在,线索必定还有。
思及此,谢怀安只道:“仲行既在外查天仙子,便不必唤他回来。”随即其瞧向陆执中:“执中,你仍按计划于徐宅内追查饮食呈递,毒物入口,今日徐尚书案就由你全权主导。”
见陆执中应下,谢怀安又看向剩余几人:“伍仝、周正,你们与我先行,速验现场。部言,你与执中协调一番,随后便带全部无责吏员往浮香阁集合。”
而这焦点中心的浮香阁,此刻,左神策军众兵士正面对浮香阁大门,持刀而立,神色冰冷。前方三步,左军护军副使杨秀贞,身披朱漆山文甲,紧盯面前阁门,眼窝深陷,横刀静立。
杨秀贞那森森眼光里,右军护军副使鱼仙亭,身穿织锦绢甲,拦在阁口阶前,一副笑里藏针,心思阴毒之貌。
一旁,披明光铠之金吾卫中郎将裴胜,虽面色沉沉,然尚算克制。
原是浮香阁午间热闹时刻,却再无酒肉香气从它朱栏画柱里溢出,唯余铁甲、绢甲静默对峙,唯余厚重肃杀冷峻蔓延。
“谢少卿!”见大理寺三人骑马先至,右军副使鱼仙亭面带桃花,近前几步,交手作礼,“你可来得好。左军中尉死在此等莺莺燕燕,哦不,粉面玉郎处,我们这些右军兄弟也颇感痛心啊。”
不待左军副使杨秀贞出言辩驳,鱼仙亭再前一步,斜睨左军兵士:“少卿不知啊,左军里怕有些没长眼跟心思异动的,寅正过后,几人鬼鬼祟祟欲处理阮中尉尸身。若非我们右军经过拦住他们,再即刻报与梁中尉,梁中尉又于朝参激烈言语,现下这案子只怕悄无声息就以意外结案。可怜阮中尉,竟在自己人手上落个死不瞑目。”
这话一出,杨秀贞再难顾什么身份、礼仪,张口即骂:“你放屁!”
鱼仙亭被骂倒也不见怎么生气,只见他缓缓转身,眼神半媚半厉,“哦?杨副使是说,阮中尉厌恶男舞之乐,还是今晨阁内,左军小兵未曾动过他尸首?”
这句说得比方才更明更膈应,谢怀安瞧着,杨秀贞此回却闭口未言,只那握刀左手气得发抖。这般,只怕那有关阮美椋的市井传言,倒不全是空穴来风。
正想着,鱼仙亭揶揄之声再起:“中尉遇害,我右军先顾袍泽情谊护守阮中尉尸身周全,后奉圣人之命谨守现场,既未让阁里心思异动者出来,也未让阁外心思狠毒者进去。此间是非曲直,全凭大理寺断明。”说完,鱼仙亭作势又对谢怀安谄媚虚礼。
可当下,这礼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应下,只怕与杨秀贞从此结下个不大不小的梁子。而若不应,那这梁子对象便改换成鱼仙亭。
谢怀安正准备说些什么不痛不痒场面话应付过去,裴胜脚步已至谢怀安身边,右手轻抚其肩,而后稳稳开口:“季宁,金吾卫早间巡逻,见此处两军相持,便在外围留了心。你放心,金吾卫虽不知阁内是何阴私勾当,亦不知这左右二军缘何此般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但阁外来往,无一不晓。”
被肩膀温度暖着,谢怀安只道:“子坚兄辛苦。”随后其眼光直视杨秀贞与鱼仙亭:“两位副使,阮中尉尸身何在?”
杨秀贞:“水……”
“水”什么还没说完,鱼仙亭即往前一步,冲着谢怀安便压左军一头:“定还在这阁里水榭雅间呢!”
“鱼仙亭,”说话被打断的杨秀贞怒极反笑,“你今天嘴可真碎。”
瞧鱼仙亭半个眼神都懒得给,只伸手作请状,谢怀安倒也领情,跟住鱼仙亭便往浮香阁水榭处去。
“季宁,”还未行出两步,闻裴胜低语,“你子坚兄没那验尸本事,便去问问浮香阁今晨进出。”
“有劳子坚兄。”谢怀安叉手作礼,出言感谢。
然,这作礼双手还未收回,身后一道阴恻恻、带着几分威胁的声音忽入得耳中,惹谢怀安瞬时回头。
“谢少卿,浮香阁是什么地方,你必清楚。阮中尉命案细节若传出去,怕要惹出不少闲话。这些话,我们左神策军听不得,圣人定也不爱听。大理寺几位做这勘验、询问,制牒事,还需多斟酌几分为好。”
盯住说这话的杨秀贞,谢怀安虽知他话不假,但眼神仍逐渐转冷,出口话也不温:“劳杨副使操心。只我们大理寺,向来有自己的一柄秤,外人倒也碰不得。”
这话出口,杨秀贞面色更青一分,鱼仙亭倒似谄媚更甚。
阁外,暗流涌动中,几人终是踏进了浮香阁正门。
阁内,东家娘子章思淼见大理寺以及左右神策军三方势力进入自家酒楼,本想先与谢怀安打个招呼,却见其被鱼仙亭、杨秀贞裹挟着就往水榭去,匆忙间只来得及点头示意。
“阿劲,”章思淼转身看向身后阴影里粗布短褐的杂役,低声道,“还是不见?”
“东家,”阿劲摇摇头,视线却舍不得移开,“你也知道我这条路是何结果。”
轻叹口气,章思淼回:“我倒真希望你就此放弃,一走了之。”
“东家这是害怕?”阿劲轻笑,笑里并无担心,亦无嘲讽,只有万分信任才可见的轻松与了然。
像小时候般露出虎牙,复又眼色一沉,章思淼嘴里说着“怎会”,心里那句“我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却始终未出口。
言犹未尽,其眼神追着谢怀安便落去主宴堂后拱门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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