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偏厅三问

“二郎……”徐晔面露丝许尴尬,“只怕,只怕他早早醉酒,还不知宅内发生何事……”

“那,”谢怀安虚虚抬手,“还劳亲卫先将今夜情状细细说来。”

回忆间,徐晔难抑情绪,答得涕泗横流,却只提到黄昏进宅与望镜展拜时曾见过徐瑞彰本人。

倒也难怪,照他话里,这人与新婚娘子全程在青庐方寸处,而据布局图,青庐离徐瑞彰主座颇有距离,离更衣室更隔院隔墙。若他所言为真,又能知晓什么案件细节。

敷衍安慰几句,谢怀安瞧他哀戚情切,干脆开门见山,直问“恨”这一字:“亲卫可曾听过淮南节度使张少游与苏州刺史卫公明的案子?”

此话问得突兀,徐晔自满面茫然,胡乱擦拂泪痕间摇头表示不知。

料到他不知,谢怀安径自往下说:“约六年前,淮南节度使张少游被人发现死于扬州城外僻静小路,身首异处。而苏州刺史卫公明则在四年前死于自己宅邸,同样遭人砍下头颅。”

浅饮上口茶润润嗓,谢怀安继续:“后来查明,张节度使曾严查楚州贪腐,重重处置了当地恶霸豪绅,而漏网恶贼心内记恨家人被屠,寻机报复,被捕时还大言不惭说他实为枉死家人求一份正义。

“刺史卫公明案,原来他曾借职务权力侵害、虐杀少女十数,几名少女亲人联合设计,终寻得机会将这恶徒一刀斩首,以慰受害者在天之灵。”

“谢少卿,”徐晔茫然困惑未减,“这是何意?”

正坐倾身,谢怀安道:“本官意思是,断首之举,象征味过浓,非深仇大恨不可解。张节度使、卫公明,还有徐尚书,背后凶手必存滔天恨意,方能挥下手中利刃。”

“徐亲卫,”说话人眼神遽添犀利,“你与尚书父子亲厚,可知徐尚书曾与何人结下此般仇怨?”

此话既出,徐晔面色愈发凝滞,眼神晃颤,似回忆,似衡量,似躲避。半晌,其方沉沉回道:“阿耶,阿耶他素来和善。近两年得圣人信任,更处处谨慎,绝无可能与他者交恶!”

观徐晔情态,谢怀安指尖沿茶盏边沿画上一圈,道:“徐尚书刑部出身,经手重案、要案颇多,或许不经意间曾遭某人记恨。而如今掌管户部,不仅握天下钱银,更掌户籍核实、赋税划定、水患救济,只怕内里机锋不比先前直面恶徒要少。为尽早抓住凶犯恶徒,还劳徐亲卫仔细想想才好。”

瞧他面色发紧,垂首应下,谢怀安浅抿口茶后,俯身再言:“不过,这凶犯之外,本官在那现场更衣室,倒发现桩天大怪事。”

徐晔闻言抬头,谢怀安则指叩茶盏,似问似述间紧盯徐晔变化:“亲卫可知,徐尚书那胡床秽器,竟是极品沉香所制!”

“沉香”二字出口,下首徐晔蓦地周身发僵,双手似都不知该摆去何处,磕磕巴巴,只应着:“少卿,此沉香乃圣人两年前御赐”。

闻他此话,谢怀安先应承如此倒也没什么逾制之嫌,片刻却故作迟疑:“御赐之物,皆需入册记载,以示恩荣。尚书这块极品沉香,想必其用途也是记下的。”

谢怀安说此话时语调平淡,仿佛只在循例确认件微末小事。然,这话瞧着平常,实则刁钻,若册上记录与徐宅用途不合,往大说是欺君;若相符,料他徐瑞彰再得恩宠,也不敢将“胡床秽器”四字公然写上册簿。

只见徐晔喉头滚动间艰难作答:“圣,圣人恩典,体恤阿耶他克己奉公、竭诚尽节,特许他斟酌用之,好以养天年……”

“哦?”谢怀安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做关切状,“谢某唐突,此香木用法颇为特别,莫非……莫非徐尚书身有痼疾,需以它镇痛辟秽?”

果然,徐晔像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话语因急切而愈发凌乱:“正是!阿耶他……积劳成疾,患有隐疾,迫于无奈才用此御赐沉香……用它辟秽。绝无半分亵渎圣恩之心,还望少卿明鉴!”

“原来如此。尚书为国操劳至斯,实令人敬佩。”见好就收,谢怀安再小口抿茶,看徐晔在夜雨寒冬里被生生逼出满额热汗,方客套让其退出偏厅。

瞧他如蒙大赦,脚步匆匆,谢怀安轻捏手指,未发一言。

待他身影慌张左拐后消失偏厅门后,其方嘱周正去带徐敏——应知晓今夜最多细节者——进来问话。

应下差事,周正急出偏厅寻人。说来奇怪,偏厅内是大理寺少卿主持问话,徐敏这厮初初领阿娆来后不在门口檐廊等候,竟不知跑去哪里。腹诽间,周正皱眉正要穿过那雕饰“显德”二字的门廊往正厅寻,迎面便见徐敏搓着双手,往偏厅来。

“你跑去何处?”

徐敏慌忙躬身:“奴……老奴方才去照应宅内宾客一二。毕竟都是长安有头面的,徐家也不能懈怠。差点耽误召唤,奴有罪!”

面带怀疑,周正转身领徐敏往偏厅快行。

入得厅内,见谢怀安端坐主位,徐敏直觉上首谢少卿虽长相温润,此刻周身却明晃晃笼罩股威压气势,且这威压隐约并非源于其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更像从骨子里浸透而出的贵胄威仪,宛有千斤重量,压得自己双腿发软,跪伏于地,口里直呼:“少卿公恕罪,少卿公恕罪!奴去给宾客安排些茶水,险些耽误要事。”

眼神落在徐敏袖口几缕黑迹,谢怀安表情却缓:“徐家令不必惊慌,今夜宅中大小事务皆系于你身,若要厘清案情,本官还需倚仗于你。”

听谢怀安此话,徐敏仰头间神色平静几分:“少卿公问话,老奴必知无不言。”

谢怀安满意点头,随即便就徐瑞彰今夜行止先问上一问。

徐敏话里,徐瑞彰戌初致辞开宴后一直在席间未曾离开,直到亥时初还曾邀宾客就宅内新制三丈流光灯树作诗赏玩。至于究竟何时离席,只见这家令面显尴尬,道他忙于管理酒宴菜肴与应承青庐需求,着实没留意家主何时去往更衣室。

“既家令提及饮食酒水,”谢怀安身子稍俯,故意添上几抹怀疑审问,“尚书尸身何等模样你也瞧见,你要本官如何信你尽职尽责,不留错漏?”

“伏乞少卿公垂察!”下首之人急回,“饮食酒水层层验过,绝无差错!宾客皆金尊玉贵,徐家万不敢出丝毫纰漏!”

看徐敏言辞真切,谢怀安道:“本官自知徐尚书谨慎而家令细致,你只管交代准备与查验过程。”

听言,徐敏神情略松,表示为求周全,厨内验人,验料,验菜;厨外,传菜女婢逐一搜过,更严禁单独行事。而酒水,酒窖钥匙只酒库使有,不论私藏、赏赐,还是常供酒楼采买,十三入窖跟今日启窖都曾验过。

咀嚼此安排细节,谢怀安微微颔首:“着实妥善。但,本官瞧今日家令的护卫部署倒不甚周全。竟让那能断人首级之利器混入宅中。”

又一阵请罪求“明鉴”,徐敏方辩,今日宾客非尚书宗亲,便是朝中同僚旧识,皆为知根知底、有头有脸之人。出入皆凭名帖核验,更查过其随身贺礼,从未见什么长刀、板斧。

甚至为求谨慎,连大郎君亲点剑器舞用剑都换成二尺三寸牡丹缠枝纹桃木仪剑,既无开刃之利,又无机关暗槽。

“如此,那宅内之物、宅内之人呢?”谢怀安喃喃,手指在面前徐宅布局图上某处轻点。

身后周正瞧他少卿动作,再瞧那地点熟悉之感,当即会意,拍掌即道:“少卿,您怎么忘了呢,徐家大郎任太子亲卫之职,宅中必有其仪刀与操练兵器!”

“寺丞此言极是,”谢怀安说着,视线紧盯徐敏,“大郎之物,今日可曾妥善保管?”

谢怀安声落,周正声再起:“少卿,您说除徐家令,还有谁对兵刃存放、宅院布局了如指掌,能悄无声息取这利器在那**密处伤人啊?”

“徐家令,”谢怀安轻敲案几,有意沉默几刻,好用恐惧榨干这家令巧言令色,“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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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水湖核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