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这一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杜娘头刚一落枕,一句话的时间都不到,已经阖上眼睡着了。
身旁之人熟睡的气息萦绕在小屋内,沈荔却清醒极了,翻来覆去,睡得很不踏实。沈荔睡在靠窗处,起初是平躺着睡,之后侧睡,后来又趴着睡。体验了好几个姿势后,最后终于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面朝窗子睡,听窗纸扫下来的细细密密的小雨。
不过,屋子里还燃着一只烛火,外面的雨声虽是细小,烛火却将外面的声声细语放大了无数倍。
沈荔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她本想着悄悄带走爹爹,却没想到皇上早已盯上了她们。如今看来,爹爹肯定不会选择和她一起走了。沈荔躺不住了,小心翼翼起身,借着烛光起身坐了起来。
“女儿,你一定要不要知道……”
此时,杜娘睡熟了,嘴里嘟囔了一句。
声音很小,到了后头便断了。沈荔模模糊糊中,只听到杜娘背对着她说着“女儿,你不知道”这么几个字眼。
原来杜娘也有一个女儿,沈荔心中暗暗寻思着,却也没有深究其中。
影影绰绰的声音突然从窗纸外传来,透着一个小小的纸洞,沈荔眯起眼睛,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到一个高高的人影伫立在外面。
他也睡不着吗?
沈荔瞥了一眼杜娘,杜娘还在熟睡。田庄的天气不似京城,到了夜里总会冷几分,此时杜娘瑟瑟缩缩着身子,似是有些冷,沈荔轻轻起身,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往杜娘身上送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被轻轻合上。
雨细细地斜扫着大地。
有几片水滴溅在了女子的青色衣裙。
沈荔出了门,撑开一把伞,将从空中打来的丝丝缕缕的斜雨遮住。
“裴公子也睡不着吗?”
“沈姑娘也睡不着吗?”
异口同声。
“是。”
沈荔却先开口说话: “我记得公子十年前还在路边……没想到第二年就见不到公子了,再见,没想到公子已经是国公府的大公子。”
京城人人皆知,国公府的长公子自小就被送到了道观生养着。可为何当年的大哥哥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国公府的大公子,如今还被皇上封为世子。更何况,青禾曾与她讲过,裴适的确自小就在道观生活着了。
她也曾听国公府上上下下说,那时因为道士给大公子算了一卦,称大公子命薄,送去道观好续命,避了灾难,好好活着。
可是,十年前,面前的男子应当在道观好好活着,而不是衣着褴褛,冬日里头满手的冻疮!
沈荔这话问得咄咄逼人,没有往日里半分的情面。
裴适听了,自然心生怒气:“沈姑娘就是这般对待你未来的夫君吗?”
裴适冷冷问道。
他是不是国公府大公子,这件事重要吗?
“就是因为念着裴大公子对我和爹爹的关照,我才……”沈荔又将某人头上的伞收了回来,这才继续将她这些日子的猜测直接说道:“公子可还记得《五术毒医经》?”
裴适自然记得,这本书还是托着父亲给的“福气”,他才能撰写这本医书。
“这医书是赵国的晏回所写,初始我还相信这是公子的一句玩笑话,可是,我打探过了,赵国真有晏回这么一人,他和你年龄相仿,不过听说,他很小就走丢了。可很巧,十年前我刚好遇见你。裴大公子,晏回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晏回?”
沈荔打心底里,并不在意他是晏回也好,不是真正的裴大公子也罢。可面前的男子,往后是会和她一起成家,携手共进的人。如果面前的人都不坦诚,她又怎么有勇气成亲?
张氏,还有爹爹,甚至杜娘,她最亲的人都对她有所隐瞒。
她不要,也不想过隐瞒般的生活。她深深知晓,之所以隐瞒,更重要的还是,不相信她。
沈荔低着头,垂眸看向面前男子的左手。
骨节分明,隐隐约约能看到因着冬日的,手指略微肿胀,还有一道伤痕掠过手掌。
裴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
这只手曾经制过毒,杀过人,也曾经为着一个人留下了一道伤痕。
“我的确不是真正的国公府大公子,真正的大公子在道观里活得很好。”
这倒是真的。
真正的大公子如今成了青莲观里的道长,自从国公夫妇不让他参与朝堂之事,起初不愿意,过了一年……两年……三年,还没有等到国公府夫妇,他已然心灰意冷,成了一个真正的小道长,从此为着百姓开药治病算卦,以九术为依靠。断离红尘,倒也十分自在。
“至于你提到的晏回,我的确不知。当日,我不过只是诓沈姑娘,没想到姑娘倒真是信了。”
裴适的眼眸暗了一暗,淡淡说道。
他并不想提起在他在赵国的真实身份。若是让身旁的女子知晓,反倒会为她带来一些灾难。更何况昨日里,线子来报,赵国不日要发兵起燕国。
不日……恐怕就在这几日,边疆要传来战事了。
“真的?”
沈荔问道,半信半信。
“真的。” 裴适勾了勾唇,笑说道。
宛若他真不知道此事。
“那为什么……?啊嚏!”
不知何时,冷风穿过院门,呼哧呼哧地爬着地面,朝着院里站着的一对冲撞过去。
直接冲到沈荔的鼻子里,沈荔话未说完,就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冷风得意洋洋的笑着,在院子里四处招摇起来。
不过,冷风很快咽鼓作息,被裴适身上的外衣蒙住。
沈荔的身上多了一物。
“风大,穿上。”
簌簌然将沈荔要问的话绣在深蓝色外袍中。
“国公夫妇待我极好,从前,我是裴适,以后,我也会是。
我以前是赵国人,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儿子,父亲有五个妻妾,十多个孩子。我在那十个孩子中,便是最不得宠的那个。后来种种事情发生,我成了燕国的乞丐,是国公夫妇思儿成疾,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于是,我就成了国公府上的大儿子。这些事情,国公夫妇知晓,程先生也是知晓的。”
说到这里,裴适话音一转:“沈姑娘知道我的出身,可会嫌弃我?”
暮然提到了她,沈荔愣了愣神,待消化好方才的事情,裴适已经转身,准备回到隔壁的屋子。
她抓住转瞬即逝的人影,忙跟上前面的裴适,拉住他的衣袖,脆声声说道:
“不会。”
哪怕她从这话语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是赵国的晏回。
可这又如何?
十年前的大哥哥还在,糖葫芦的木枝还留着印迹,她和高她一头的大哥哥,有从前的婚约,这已很好很好了。
他还在……他还在……
她还能见到他。
——
禁卫军包围了庄子,将庄子里的人都看管。可为首的四王爷还没等到皇帝下令抓捕程持,却先等来了皇帝急报。
“所有人,半柱香内整顿好,跟我走。”
四王爷命令道,心里想着父王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父王当时弄出一个红衣小儿的歌声,就是为着针对程持。可是父王找人编的歌谣里,还唱着:“日将升,月降落……燕国落”。
什么是谶言?这就是!
不过就是一个人,竟然成了父王的心魔,走火入魔,也将燕国的天下撂下了。父王总是说他的兄长赵亨懦弱,可他从不承认自己懦弱而自卑。要不是他的懦弱和自卑,燕国就不会有,燕国有了,必将赵国吞噬。而不是因为懦弱,迟迟不肯动兵,反倒成全了赵国。
这么些年来,赵国先下手为强,暗中秘密搜集着燕国的一切,就是正待时机,击打燕国,一统天下!
父亲的天下,要亡了!
他们也要陪着父亲,成为父王的陪葬了。
不!
不能够!
“所有人,听从吩咐,速速回京城!”
“是!”
鞭扬马背。
骏马不顾泥泞还未干了路,朝京城方向奔去。
——
“老爷,你急慌慌做什么?”
一如往日,沈氏在祠堂礼着佛,沈侍郎突然急冲冲走来。
面上却是欣喜。
“夫人,我们有救了。”沈侍郎颤抖着手,左手拿了三炷香点燃插在了香炉 。
“列祖列宗在上,我沈家幸而得了一条命啊。”
沈氏也跟着拜了几拜,起身后就连忙扶起沈侍郎,“老爷,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皇上找到了程持,我们素儿不用县主府上了?”
为着素儿要入赘给那荒淫的华阳县主,她日日落泪,眼睛红肿了一大片。
沈侍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抚着胡子,慢慢说道:“说来话长,即是坏事,也是好事。”这话说完,沈侍郎也没有卖关子,紧接着说道:“赵国已经带兵到了边界处了,皇上正着急着呢。”
“这算什么好事?动兵打仗,谁能逃得了?”
“你这妇人,哎……夫人,你要知道,燕国大乱,皇上必定不会有心思找程持了。至于我儿入赘县主府,这种事情,皇上肯定也不屑于管了。要我说,此事过了后,赶紧为儿子寻一门好亲事。”
沈氏嗔怪道:“我早日就说给素儿相好一个人家,结果老爷你却说,素儿还小,等中了探花再成亲也不迟。你看看,这会子惹出了多少祸事。”
“这怎么能怪我,素儿明明早就和程先生的女儿情意满满,分明是素儿自己不愿成亲。”
要说他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偏偏喜欢上了程持的女儿……那个人,可是他一句话就让人家差点葬生火海。
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心几时,沈素的侍女白芷突然在门口说道:
“夫人,不好了!
公子被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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