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娘最后一次来沈府时并不容易。
那一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然少了一大半,禁卫军随处可见,对踪迹可疑,神色惨然,抑或是外乡人,都一一盘查。
诸位官员上了早朝,便被要求回到府上办公。官员们的家眷小心谨慎,也都待在家里,甚少出行。
大燕皇宫里,似是出现了什么岔子,人心惶惶。
绕是沈荔再怎么想去国公府打探裴适的情况,然而外面的情况不明,非往日可语。
然而,杜娘来找沈荔的这一日,沈素终于回到了府上。乍一回到府上,未来得及换上新衣,便匆匆前往主院。
沈氏等这一日也等得很着急,她在院门口早早候着了。
“母亲,儿子回来了。”
沈素问安道。
沈氏看到儿子这么憔悴,将许多的疑惑都放回心里,忙拉着他进屋子坐着,好让沈素慢慢讲。
“田娘呢?这一路上也没见到。”
沈素问道。
从角门到主院这一段长长的路,侍人少了许多。他有意经过柴房看看田娘时,然而没有田娘的踪迹。从柴房里,却是另外一个妇人。那妇人讲话密不漏风,任他如何问也打探不出田娘的下落。
沈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为娘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可不是母亲将她赶走的。”
就算田娘犯了再大的错,她也不敢,田娘好好在她身边做着侍人,可正是因着她,没了一双手。一想到当时的割骨之痛,她就觉得有一阵寒风吹过,将自己吹得渗冷渗冷的。
“唉,” 沈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也奇怪,那日傩戏之后,好些个日子也没见她。你父亲再也没去她院子里了。”
这话一出,沈素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他知道,王姨娘和田娘是姊妹关系,王姨娘是他的姨母。当日里,王姨娘为着田娘,已然惹怒了张氏。可如今,这府中上下不见她们的身影。
想到这里,他断然起了疑心:“母亲,二娘呢?”
沈氏见人提起张氏就不由得来气,恰巧沈素一回来,问这问那,都是和别的姨娘有关,于是怒气冲冲道:“她呀,在养胎呢。这个年纪怀孕,以后还想活着吗?再说了,沈家今日里欠了外面一大笔钱,沈阔在国子监里用钱也多,这时候在生一个,怎么有的保障?”
“养胎?”
沈素别的话没听进去,只听到养胎这么一个词,再一听到沈家欠着外面一大笔银子,眉头一跳。
“好了,好了,你二妹妹还在屋子里等着你,别人的事情就先不提了。”
沈氏说道。
沈素进了厅堂,只得依着沈氏叙叙旧。
虽是叙旧,可他心里也着急。在主院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出了院子,赶忙回到自己的院子重新梳洗换上新衣。
待沈素做完这些事,已经到了戌时初。
白芷侍奉在一旁,看沈素神色匆匆,便问道:“公子看起来这么着急,可是要去见三姑娘?”
沈素笑道,淡淡说道:“还是你了解我。”
白芷看到自家虽是笑着,可却觉得那全是一番苦笑。想到公子和三姑娘的未来,白芷默不作声,只沉默为沈素理好衣角。
沈素到梨榕院时,沈荔正在梨榕院里鼓捣着瓶瓶罐罐。
借着烛光中的影子,沈荔已然分辨出这一抹熟悉的影子带来了兄长沈素。
不过,她只是瞥了一眼,又重新鼓捣着手中的瓶瓶罐罐,并在一旁架起锅炉熬制着药材。这些药材,可有大用,她得在两日里调制出来才好。
人影越来越大,最后站到沈荔面前,将她笼罩住。
“沈荔,我回来了。”
这话说的亲昵,彷佛许久未归家的丈夫。
“兄长。”
沈荔打着招呼,却也是头也不抬。她避过黑影,靠近一旁闪耀着的烛火。
是嫌弃挡住了她的光?沈素见此,便找了个矮凳坐在一旁。
两人沉默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沈荔进了屋子提着一个匣子:“兄长,这些账本归还于你们了。”
沈荔淡淡说道。
沈家的账本已然有了问题,又何需她费心挑出刺来。前几日里,做做样子便罢了。她也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可面对着极其照顾她的兄长,沈荔实在无法将沈家的时间搞砸,冤冤相报何时了。祖父曾说过,一切皆有因果。沈家是,张氏也是。
她不想,不想再念着这些纷纷扰扰了。
她实在很累。
院子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外人,沈素知晓,他从沈荔手中将一匣子的账本接了过来,取了最上一本账本看着,只是翻到后面,他只觉得惊慌。
沈荔将兄长的神色尽收眼里,缓缓说道:“兄长这般聪明的人,也该看出来出现了问题吧。”
“不错,这一页中的数额蹊跷……”
沈素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微妙,只是这微妙之处并非是个吉兆。
沈荔神色冷淡,打断了沈素的话,淡淡说道:“兄长,我将沈家账本归还于你,还有中馈一事,我明日便会说服二夫人将掌家之权归还于大夫人。”
她的话并未完,又说道:“男女有别,往后兄长不要来找我了。”
每次见到,不过是徒增痛苦与烦恼而已。这是她的下半句话,可察觉到一旁的氛围不对,她抬起头来看,发现沈素眼眶发红。
因而,她又将后半句话仍在心底,只在自个心底发酵着。
沈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几日他随着一应官家子弟在皇宫,虽然受到锦衣卫的监管,却也隐约听到有人谈论起沈家的事情,当然,更多的还是和三妹妹沈荔相关。
无人不爱八卦。
趁锦衣卫不在,便有官家子弟七嘴八舌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当着他的面直接问他:“二夫人是什么来头,竟然让上面都不敢下手?沈三娘是不是沈家的女儿?听说谋害程先生一家是令尊……”
是他父亲惹来了一些灾难,他即便想偿还,可他沈家对程家造成的灾难是难以偿还的。
“好,听三妹妹的。”
默然片刻,沈素皱眉说道。
沈荔听此,循着记忆,想起往日里沈素与她的对话来。若是她没记错,这是他说过最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一句“三妹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拉开。
冰冷,僵硬。
可这是她和他的命运,分道扬镳的命运,她不得不从。
一时之间,梨榕院又陷入沉寂。
这时,白芷在院门外等了许久,没再听到里面的谈话声,于是进了梨榕院,低头朝沈素说道:“公子,天色已晚了,我们回去吧。”
就在沈素起身的这一刹那,沈荔这才将心中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兄长可知道世子的下落?”
世子,自然指的是京城中唯一的世子裴适了。
沈素正收拾着账本,她这么一问,只觉得心绞痛着,也只是强忍着痛答道:“听说去了陵州”。
白芷在院外,并不知道公子与姑娘之间再不往来的决意,心中只纳闷道:姑娘怎么了?明明三姑娘喜欢公子,三姑娘也知道公子喜欢她,还偏偏在公子面前提起别的男子。
于是她愤愤不平道:“姑娘怎么……”
“休得无礼!”
沈素喝道。
白芷为自家公子委屈,三公子从未当着他人的面呵斥过她。
白芷正要解释,却看到此时公子脸色神情凝重,又看到三姑娘只扇着炉子里的火,两人之间的空气凝结一团,她再说下去恐怕自己都喘不过来气,只得作罢。
“三妹妹,我先走了。”
沈素收拾好,将匣子递给白芷,走到一旁忙碌的女子旁边辞别道。
恐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沈素心中期盼着。面前的姑娘能不能送送他,哪怕送到院门口,哪怕她站起身只微微一笑,那也好啊。
期待的心落了空,徐徐升起的药味豁然之间朝他扑鼻而来,却是沈荔蹲在炉子旁扇着火,她摆手示意:兄长再见。
兄长再见,她不能送,她的心不允许她相送。
她的心,实在也很苦。
浓浓的药味熏然了他一身,沈素只觉得周身上下都苦了起来。
在梨榕院里待得越久,那苦味越浸染着他,如今沈荔这么一招手,沈素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要苦掉了。
“公子,我们走吧。”
白芷站在身后说道。
瞬间打破一波接着一波的药味,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浅,沈荔这才抬起头朝梨榕院门口看过去。
一男一女已经缩成了一个影子,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
沈荔红着眼眶,朝无人的院中,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兄长,再见,妹妹我再也不能相送。”
初冬的日子,自然与热气脱离了关系。于是沈荔煎好药,便放在院子,等第二日再收拾。
消息像是长了脚,不过是昨个夜里发生的事情,已然跑到几百步之外的栖云馆了。
沈荔刚在做自己院子里吃着饭,就看阿福闷着脸。
“可是被二夫人发现你爹娘了?”
阿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爹娘一切都好,现在二夫人有了孩子,腾不出时间管着我们了。只是昨日里姑娘与三公子的话被人听到了。”
沈荔只笑道:“你家中无事便好。之后后面这一件事,你也不用担心,我用完早膳,便要找二夫人一趟。”
得告诉张氏,她实在没来由更没心思管着仇人家的家务了。
实在不行,干脆利落地用一杯毒药让她永远闭嘴。
沈荔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去找张氏,结果却等来张氏一句:“倒也好。”
原来张氏已经找到舅舅,将自己的账务脱离了沈家之外。以后沈家再怎么闹腾,也无法找到她利用陷害的痕迹了。
她如今,得为自己的这个孩子惜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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