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这一日,倒是反常。
晏遂昌携妻“亲自”上门贺喜其六郎的婚礼,无风无波的婚宴瞬间掀起一阵风浪。
冬芜站在府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朝正门缓缓行驶而来。
看到黄澄澄的马车,匆忙找了细心的侍女接待客人,她回到西跨院连忙禀告此事,“公子,老爷来了!还带了夫人。”
晏遂昌的马车从头到尾都是用黄金打造,就连车帘也是用上等的狐狸毛制成,无论在赵国还是燕国都难见有人用黄金造马车。
有人将此事上奏给皇帝赵贞,赵贞却笑呵呵着乐见此事。
朝中有官员见皇帝宽待晏遂昌如此,也学着晏遂昌用黄金造马车。
不过不到半年之久,这些有样学样的官员纷纷落罪,不是被流放,便是被抄家问斩。
晏遂昌是皇帝眼里的红人,这便成了公认的事实。
他那十一个儿女,便也成了京城中的香饽饽,人人乞求攀上晏家这枝高枝。
至于从小就被折磨而利用的六郎——裴适,众人皆是惧怕。
一个孩子还不到十岁,就被放到燕国,竟还深受赵燕两国国君的信任,比丞相为官还风生水起。
示好的机会可不多得。
朝堂中有八成官员听闻晏六郎今日结亲,于是不管陵州城距离洛阳城距离多远,也不管晏六郎是否发了请帖,都纷纷跟着晏遂昌前来恭贺结亲。
晏遂昌想整他的六郎,他们怎能不出一份力呢?说不定事情办成后,他们便有升官加爵的机遇了。
晏遂昌本人也是喜闻乐见,不过为避免皇帝赵亨对他不满,只带了十位官员。
裴适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站在孟府花园中的高亭上观察,听到冬芜的禀告,他垂眸看了一眼仰名街上忽然多出的队伍。
他的好父亲晏遂昌带头,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慢慢走近。
阳光下,那顶耀眼的马车显得无比刺眼。
许是马车太重,也许是主人爱这样的华丽场面,原本只需两匹骏马拉马车,但是这一次,却又六批马车。
裴适冷笑着看下方的一切。
晏遂昌——
这一次,命该绝了,且要绝在他的手上。
顶着一头重重的金质累丝嵌宝头面,沈荔坐在梳妆桌前望着远处亭台上的一袭红衣。
秋月找来陵州城手艺最巧的妇人给她画眉,但她实在没心思看梳妆镜里的自己。
这一场假成亲不知能否让他得偿所愿。
妇人为她涂上胭脂,怕惊扰如画一般的美人儿,便轻轻说了声告退,在门外候着以待随时补妆。
高亭上的一抹艳红忽然矮了下去,沈荔知他已做好万全准备,露出了无比灿然的微笑。
秋月得了夫人的信,正监看着来来往往进出的侍女。夫人昨日夜里派人告诉她们,这一场婚事可不能出“半个差错”。
秋月和冬芜二人知晓,夫人为着今日的计划,已筹划了二十年,她从一个不得宠的侍妾到爬上夫人这个位置,不知暗地里谋划了多少次。
夫人从前不许沈荔成为公子的妻子,其实是因为担心公子像晏遂昌一样,为了权力而不负责。
毕竟,程氏一族靠着皇帝的怜悯之心,稳稳立在朝堂拥有一席之地。
夫人实在担心公子无所不用其极,便用此种法子吓唬沈姑娘和公子。
然而公子却交出了一个满意的答卷,当然除了这次仓促的成婚。可别无他法,在陵州城除掉晏遂昌是最佳选择。
否则,晏府阖家便要落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当然,秋月和冬芜明白,夫人有私心——那就是为公子报仇。她们见怪不怪,并且十分配合,因为她们便是夫人从晏遂昌手中所救。
若不是夫人看她们可怜,秋月和冬芜两人早就沦落为官妓。
“秋月,” 沈荔唤她,在她耳边小声耳语。
对于晏遂昌的作为,她已然从秋月和冬芜二人嘴里撬出了几句。
比起冒着两人生命被皇帝双双砍头的风险,沈荔觉得晏遂昌的存在更令人觉得可怖。
她在西跨院的这些日子里,晏遂昌还派人暗中监视她,甚至几次三番欲要掠走她。
和她养母张氏的手段几乎一样,没有丝毫分别。
不过,倒是差了张氏一些,这些人似乎为着证明自己的身份,每个人都要在大拇指处纹同样纹饰——太阳高高挂在长安城。
这不就是“晏”吗?
裴适安排秋月和冬芜两人贴身伺候她,西跨院人人皆知。
因此有侍女即便端来水果糕点,甚至于洗脚水,都只会放在屋门口,唤一声秋月和冬芜,之后还要去秋月的住所出记上自己的名字。倘若不会写名字,只需在本子上画上提前说好的标记便好。
但每次晏遂昌派来接近她的人,都在这些简单的事情出错。
那些欲要掠她的人,最后只能远远地在高处盯着。
不过,裴适派人将所有府上所有树木截到了一米处。除了避无可避,难长花苞的梅花。
秋月听了吩咐,带房内四个侍女出去,在门外候着。
秋月则走到书房,从一沓旧书本底下找到了一个小巧不起眼的木箱。
沈荔检查无误,方放下心。她从小瓷瓶中拿出两粒红的发黑的药丸,对秋月说道,“万一事发,你和冬芜两人便吞了这药,可以躲过一劫。”
秋月不置可否,拿出一副干净的帕子仔细包着,她想起采莲看到公子一袭红衣的眼神便愤愤不平,犹豫许久后她还是说了,“采莲说是要跟姑娘在身前身后,可从昨日里起,公子走哪里,她便往哪里看。”
“不碍事。我和她也算得上半个相识。”
沈荔见那高亭上没再有人,心里觉得一阵寂寥,不过还好有采莲在,可以帮她探看外面的情况。
见秋月不解,便将采莲的妹妹阿福从前在沈府伺候她一段的事情说给她听。
秋月这才没有怀疑。
但屋门却被敲得咚咚响。
秋月打开一看,发现是采莲,“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这么着急?”
“不好了,” 采莲红着脸,气喘吁吁道,“孟大人带着点珠姑娘折返回来了!”
采莲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改不了八卦的性子。便是安安静静地伺候孟然,心里却长出了许多漏斗专门听一些八卦男男女女的事情。
因此对于从前的主子,以及主子身边的点珠姑娘,采莲无比清楚的知道她们的折返会对沈姑娘造成多大的威胁。
如今她妹妹阿福和她嫂嫂在陵州城开着一家面馆。
妹妹阿福有空,当她昨日以为姐姐要离开陵州城便来送别。却无意之中知晓她从前伺候的沈三娘如今就在孟府里,竟然还要和国公府世子成亲。
两人叽叽喳喳聊了许多八卦,采莲深深觉得为沈姑娘做事简直是她人生的一大梦想。
去她那当侍妾的想法!
跟着好好的主子享福,到了年岁成亲或者开家铺子不是很好嘛。
“姑娘怎么不着急?” 采莲发现她说的话没被在意,又问了一遍。
对于她这个想法设法留存在感的表妹,沈荔自然十分在意。
孟然既然有了皇帝的急召,如何偏偏折返回来,难道不怕皇帝怪罪吗?
可……万一这后面有人给他撑腰,皇帝偏偏纵容此人,对这个人没办法。
普天之下,那便只有晏遂昌不怕死地抗旨了。
孟然十分不愿离开陵州城,他发现自己在陵州城待了不到五年,竟然已经对陵州城的一草一木都心生眷恋。
起初想到洛阳城的表姐时,他在踏出陵州城时,心中十分期待。
但慢慢地,随着马车驶出陵州城,随着马车离开城门,随着马车渐渐靠近洛阳城,孟然那殷切盼望回到陵州城的心跳得愈加频繁了。
孟然心想,恐怕他一点也不喜欢表姐了。
他是喜欢那种感觉,平静而安宁的感觉。
表姐给他带来了这种感觉,他便喜欢表姐。
采香的眼睛带给他乞求安宁的感觉,他便喜欢采香。
他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表姐。可在踏出陵州城的时候,孟然发现自己错的一塌糊涂。
他喜欢沈荔!
在看到她的第一面时便全然的喜欢,一见钟情的喜欢,而不是像表姐一般,他是慢慢对表姐感情逐渐加深。
在表姐成亲时,他的感情轰然倒塌。直到他靠着与表姐相似的长相来证明表姐对他有多重要,有多喜欢表姐。
可他错了。
他知道,他喜欢沈荔!
所幸点珠厌倦一路的颠簸,昨日刚出城不久,他便听点珠的吩咐找到官舍住了一晚上。
就在官舍里,孟然遇到了晏遂昌和朝中十位位高权重的官员。
晏遂昌知晓他即将回洛阳城赴任,客套了许多话,最后问他:“孟九郎,你这个样子可没有一点回京赴任的开心啊。正巧,六郎明日成亲,你也不如一起同去。”
天大地大,圣旨最大。
孟然想到皇帝的命令,委婉拒绝了。
虽然他很想沈荔。很想很想。
更何况,晏遂昌这个杀父仇人,他与他势不两立。
晏遂昌看到对手的儿子拒绝他,深觉面子被拂了。
当官这么多年,他的儿子还和他一样倔强。
即便是皇帝,也要让他一步。思及此,他紧紧看着面前这位像极了他对手的年轻人,从怀中掏出皇帝赵贞赐给他的独一无二的金牌。
见金牌如见圣上。
孟然不情不愿地屈服了,却在回陵州城的路上无比轻松。
这么热闹的日子,他要趁此良机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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