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为什么要挑昨日
沈素在这里伫立良久。
雨夜黑漆漆,祠堂周边也都熄了灯,只剩下唯一的灯笼散发着光,那些婆子丫头也没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公子。
他就站在沈荔跪着的几丈处,隔着连廊的柱子。跪在大雨中的沈荔,却不曾弯下一时的腰。
借着婆子手里的灯光,他留意到沈荔浑身发抖的背影和用力握紧的拳头。
离得远,只听得到丫鬟婆子的吵闹声,并没有听到她们正在说着自己母亲曾经做的戕害人命的事情来。
来祠堂前,就被母亲叫去警告他不要违逆了父亲的话,不能上前护住沈荔那丫头左右。
他问起母亲何故,母亲看着她,只温和地说道,今日过了,明儿他只需问问沈荔在沈府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反正,今日万万不可。实在不行,远远看着就行。
此时空中电闪雷鸣,整个长安城雷声震震,接着院子里十年的柏树被雷电击中,劈开几个枝干来,深长的裂痕,轰然落地的枝干,在这场大雨里,却被淹没的没半点声音。
他不惊也不理,只侧头看着雨中的沈荔,担心她能否撑得住这个雨夜。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墙外传来微弱的打更人打更的声音,他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来。这时她也起了身,沈素见她站都站不稳,快走几步接住了她。
浑身一轻,她进了一个怀抱,闻到熟悉的竹叶的清冽幽香,放下了心,也没了意识,也听不到耳畔正有人正喊着她的名字。
“沈荔,沈荔。”
此时瞧去,正叫着她名字的沈素见她脸上巴掌印清晰可见。那是父亲下的重手。
三妹妹做了什么,父亲如此对待她,还有母亲,也瞒着他。
抱起沈荔时,她身子沉重,衣袖下的手臂发烫,沈素忙要取了自己穿着的外衣,脱下来覆在她身上。
“公子,不可,您着了凉,夫人会担心的。”沈素的侍女白芷上前阻拦,正要脱了自己的外衣给三姑娘,却来不及了,三姑娘身上已然披上了公子的外衣。
沈荔向来警惕,纵使是熟睡中或是生病时,若是感觉到一丝不妥,也要克服疲倦看看周围的情况安全与否。
察觉到身上多了一物,她就睁了眼睛看看,看到沈素满眼的担心,方闭了眼。
她方才那一眼,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眼睑的红晕,读懂她眼神里掩藏的几分怨忿。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荔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就惹的父亲如此大怒。除非,牵扯到父亲的名声和官途。
父亲向来看重名声。倘若有人损了他的名声,影响了他的官途,他誓要将这人铲除或是责罚了。父亲为了他的官途,这几年攀缘升职,沈府的银子都用来打点宫中的宦官,送礼于朝中重臣来。
如今的沈侍郎府,没换得几分宫中的赞赏和赏赐,反而渐渐在朝中大族中没落起来。
不知沈府,能撑得住几日几时了。
他,也得做些事情来力挽狂澜了。
怀中昏睡着的人儿脸上愈发红透了,就像前几日从岭南之地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晶莹剔透。
“公子。”察觉到自家公子落了几个脚步,一旁的侍女回头看到,见公子看着三姑娘却晃了晃神,小声提醒道。
沈素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恍惚之态,当即正色道:“走吧,白芷。”
……
翌日一早,王婆婆才告诉张氏昨日沈荔被老爷在祠堂罚跪的事情来:“夫人,今日一早,已经着大夫去看了。”
王婆婆话音刚落,就听到夫人又开始咳嗽。以往夫人清晨是不会咳嗽,今天一早醒来就咳嗽。
哎,她这张老嘴,就不该想出让夫人自损八百的办法。
“沈荔怎么样了?”这时候可别死了才是。
她要用她借刀杀人,为那人报仇。
那人不让她亲自动手,她只好找人为他雪恨了。
她要培养沈荔这把刀,报仇雪恨!
“王婆婆,收拾下,一会去看看沈荔。”
“夫人,你身子已经……”自和亲前一个月,夫人为着尽快报仇,每日交替喝着极燥热极寒凉的药。
王婆婆见夫人面露忧色,遂没继续说下去,只回着“好。”又拿了一顶帷帽给张氏预备着出门。
沈荔醒来时,已到了次日的日暮时分,却不见一人。侧头看去,黄昏时分的辉光透过窗子,打在地上和桌几上,映衬地屋子里金灿灿地。
可她的心,在这夏日里,却像是有冬日里白茫茫的积雪里覆盖着,只见荒芜。
阿福早就进了屋子,见三小姐兀自地想着什么,她也不敢惊扰,就在几处远待着。
“阿福。”沈荔看向来人。
“姑娘。”阿福正端了汤药,“姑娘,快起来喝药,喝了药身体好的快。”夫人吩咐,这时候沈荔的身子不能有了岔子。
沈荔接过汤药,径自喝了,也没吃一旁放着的蜜枣。
她幼时身子弱,时常生病,年年喝着中药调养身体。喝得多了,也因此不觉得中药苦了,却从喝中药中获得了几分学问。
比如,中药再苦,能有人生的半分苦吗。中药苦,尚且能医病,再不济,也可以吃颗蜜枣甜一甜。倘若人的一生苦了,找些甜处来,却是得海里捞针,苦中寻乐,或者自行造点乐趣。
不过,在不久的日子里,她推翻了自己年幼时的这番结论。
“母亲来过吗,阿福?”她喝完药用盐水净了净口问道。
阿福犹豫说道:“姑娘,今早夫人来过了。可是……”
她假装难为情地说道:“姑娘,是夫人身子不好,这几日还是咳嗽,还咳出血来。”她说的可是实话。
“姑娘不必担心,夫人让你好好养着病。待好了,再去找她。”
阿福说话吞吞吐吐,不大自在。可是为何?
……
而此时的另一厢,内院正厅里。
沈素先是躬身请了安,就坐在一旁的金丝楠木圆凳上。
沈氏见他在屋子里待了半晌,不说话,也不走,也看不出半点不妥的神色来,正要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这半晌的日子,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的母亲,吃斋念佛的母亲,却挑选一个“良辰吉日”来惩罚沈荔。
觉察到沈氏盯着他的目光,沈素才说道:“母亲,你为什么要挑昨天这个日子?”
沈玉今日一见到他,偏偏说起昨日沈荔受罚的事情来。没想到,为了惩治沈荔,母亲见昨日天气云涌四起,知夜里会下雨,竟然挑了昨日,让沈荔淋了一夜的雨。
他的儿子今日这般直白的问起话来,像是质问一般,当即有些生气,“我儿,你怎么知道这事?”
不过,这是内宅事务,又何必给他说清这些事情来,转念一想,复又温和地说道:“这也并非我的本意,只是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最看重名声。这沈荔反而出去当了沈家的家当来,朝中有人看到了,你父亲被嘲笑了一番。”
“想我沈家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出去得当了家物。你说,你父亲知道了此事,能不当天就训斥她吗。可是她性子倔强,不服软,又并非我们沈家所出,和你父亲也不亲近。”
自然,她被罚跪是应该的,淋雨也是应该的。
恐怕并非如此。
他有私心,沈父有自己的私心,那母亲的私心是什么?
“母亲,那沈荔为何出去典当?”母亲会说真话吗。
“你也知道沈荔那丫头啊,喜欢看医书,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去买了些药材,可买的药材,一个比一个的珍贵且难寻。”
“母亲,那沈荔为何去外面买药?”家里没了药材吗。
沈氏看着她的儿子,听到他的质问,心上一惊,“我儿,你今日怎么说起话来如此咄咄逼人。”素儿,是知道什么了吗。不,这件事,谁也不知。
母亲变得陌生起来了。
沈素笑了笑,不过这笑意不达眼底,“母亲,是孩儿不该过问这事。父亲罚跪三妹妹这件事自然有父亲母亲的理由,万事还是以沈家的名声要紧。”
沈氏正寻思如何解释后面的话,不料沈素话锋一转,就当没事一般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了,母亲,国公府的二公子与四弟像极了。”
话音刚落,只听什么声音哐嘡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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