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涅槃

云贤竹走的时候,雪停了一瞬。天地间的银白让萧景珩捕捉到那抹色彩。她好似没有来过一般,毫无牵挂,头也不回,走向故乡。

若梓玥亦如此决绝地离开,那死对她只是解脱而已。

坤宁宫尚有邹雨莲的遗物。萧景珩疲累地坐在书桌前,瞥见一张信笺,信封用小楷规矩方正地写着:故人亲启。

何为故人?

回顾邹雨莲一生,好像没什么故人。她的人生很短,短到故人尚且在世。

萧景珩撕开信封,颤抖着打开信纸。

她的字还是那么漂亮,字里行间不止是墨香,还有少女初开的情窦、鼻息轻缓的温度。

“吾爱阿景,见字如晤。当君展读此信,妾已身赴黄泉,再无相见之日。”

这是写给他的?

萧景珩眼中掠过一丝惊骇。邹雨莲不是说,她对他无话可说吗?

可转瞬之间,温柔的海浪盖过惊骇的波涛,海面却无法重归平静。

冰天雪地之下,护城河都冻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冰层下竟还有鱼儿游动,水波荡漾。

广阔天地,此时除了这张信笺,皆为无物。温暖席卷帝王之身,可帝王无情。

“自假死归来,满心期盼与君重逢,再续前缘。岂料君视妾为他人伪装,竟将妾弃于冷宫,任妾自生自灭,独尝生子之苦。”

一摊死水。

心倏地冷下来,与周围凄冷融为一体。风吹打床栏,卷帘纷飞。

不知几个长夜,邹雨莲在此等凛冽中度过。他时至今日才怜惜,为时已晚。

“君不知,妾从未责怪君认不出妾,爱意如磐石,千年不移。只是君之所为,恰似寒夜霜刃,狠狠刺痛妾心,痛意蚀骨。”

萧景珩忽然想起民间冷宫有女鬼的传言。

“哎呦,这宫里怎么总是有女人哭的声音啊?大半夜的,多吓人。”

“你不知道啊?冷宫原来杀死多少妃嫔,怨气积聚,闹鬼也是常事。”

世间何来鬼怪一说?不过是有苦说不出的可怜人,痛哭哀号却被当作恶鬼。

“妾深知,情之一字,强求不得。纵心向君,亦无法释怀所受之辱。自此阴阳殊途,愿君此后顺遂,勿念妾身。妾虽爱君至深,却断难原谅。来世,不必相逢。梓玥绝笔,建安六年六月夏。”

怎会不念呢?

她带他走出阴霾,到头来什么都没有,险些连他的爱都没得到。

冥界阴冷,多保暖。那里不是冷宫,有厚衣服穿。

你可以见到你娘和你姐姐了,你会开心吗?

雪花落在萧景珩鼻尖,化为水滴,清澈透明。

萧景珩伸手去接。几片雪花飘在他掌心,化成水流淌着。

世人只是可惜,紫宸宫又折损了一位美人。

自古以来,这皇宫就是神秘的禁地。皇宫外的人疯一般渴望宫门里的景象,他们不在乎什么政治利益,只在乎那宫里的人可以吃饱穿暖,不经风雪。可皇宫里的人疯一般渴望宫门外的天地,他们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只在乎他们终其一生不可得的自由。

“这天将异象,大凌是要变天啊。”

陈余庸手拿玉石茶杯,用茶盖撇去茶水的浮沫。茶杯中升起热气:“如今皇后娘娘驾崩,邹庆费尽心思筹谋的大棋,就付之东流了。”

“正是,那怎能说大棋?那就是救命稻草!丞相大人,令爱知书达理,乃继后的最佳人选!让女人吹一吹枕边风,还怕陛下不亲近我等不成?”

吏部尚书胡惟海一声奸笑,紧盯陈余庸身上穿着的紫色官服和狐皮披风,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丞相大人也是熬出了头,那邹庆曾经如何对您,我等可是亲眼所见!”

座下群臣连连点头。

只因陈余庸与邹庆看法不同,邹庆忌惮陈余庸,便将陈余庸扫地出门。当时陈余庸出身贫困,不过给了几两碎银就打发走了。邹府众门客有目共睹。

“家女愚钝,平时只会弹琴刺绣,不可为继后人选。”

“不过本相听闻,你女儿胡氏,才貌双全,还未出嫁,且饱读诗书,富有才情。”

真当他陈余庸是傻子?邹雨莲嫁进皇宫短短六年便病逝,邹庆也跟着失势。如今京城勋贵何人敢让女儿跳这个火坑,更何况还会殃及家族。

胡惟海听出了不对劲,拱手低头:“丞相大人,家女虽有才,却向来体弱。宫中阴气重,家女受不了啊。”

陈余庸瞟他一眼:“正是因为有才,才能堪协政皇后之任不是?”

“下官门第过浅,恐不及丞相。”

陈余庸不悦:“你啊,就是话多。祸从口出,陛下不知派多少人在我陈府,胡尚书可小心些,别被以不忠之名关进天牢。”

座下众臣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气氛冷凝。

“罢了,都退下吧。丧期未完,此事来日再议。”

邹雨莲捏着小巧的前世镜,心中苦痛又头皮发麻。

“你的命,可有不少人惦记着。”

土地神兼冥界之主后土,在一旁嗤笑。

“去吧,回到人界,需谨慎行事。女娲娘娘大度,见你命苦饶你一命,你可莫忘感恩。往后定要惜命。”

邹雨莲的头开始疼痛,耳边巨大的嗡鸣声让她头痛欲裂。

忽觉痛意下减,邹雨莲睁开双眼,面前是一抹红色,红色外散发金丝,乃金丝楠木独有的光泽。

邹雨莲一把掀开面衣,红色才消失。随手从身侧抓了个铜镜照着自己。

越看越不对劲。这服饰虽华贵,却与她常穿的朝服不同。是丧服?

邹雨莲吓得慌,忙扔开铜镜,剧烈的碰撞声吸引了萧景珩的注意。

一开始萧景珩以为他伤心过度幻听,可怪声之大,群臣哭天喊地都能听见。

萧景珩便趁百官不备,打开棺木一角,邹雨莲瞥见光亮,盖住面衣。

棺木中一切寻常,萧景珩缓缓将棺木盖回去。

邹雨莲不死心,复又掀起面衣,照着自己的容貌。这才发觉,头上有一个钗子暗淡无光,与其他发饰格格不入。

再一细看,有些眼熟。邹雨莲拔下钗子,钗上雕刻凤凰,凤凰羽翼以红玛瑙点缀,红玛瑙却缺了几个。

这是……

她和萧景珩的定情信物?

钗上干涸的血迹,让邹雨莲愈发确认,此钗就是她曾随身携带的风钗。

可用这些细软怎么撬开棺木?据她所知,金丝楠木质地坚硬如铁,木匠一般用斧锯劈砍。

为何不给她陪葬一个斧头油锯?!这可是救命的物什!

不过这是棺材,何人能想到给死人逃生陪葬这种东西?

不管了,好歹有尖锐的金银,邹雨莲使了毕生之牛劲,簪子、钗子皆被拦腰折断,棺木也只是撬起一丝木屑。

邹雨莲转转眼球。无妨,为了活下去,只能再次制造声响,杜撰凤凰涅槃、天佑我大凌的佳话,也能圆过去,顺便气一气陈余庸。

本宫丧期未过就打算立继后?!就说是被你气活的!

邹雨莲摘下凤冠,用力一砸,凤冠瞬间散架,棺外哭声戛然而止。

“陛下,是棺材里的声响——”

耳朵尖的臣子这一言,把女官吓得四处逃窜,哀嚎遍地。

“救命啊,这是有鬼!”

朝中为数不多的几名女官抱成一团缩在一起,一边哭,一边向棺材的方向看。

青珏等侍卫赶忙维持这乱成一锅粥的坤宁宫,萧景珩起疑,再次将棺木一把推开。

邹雨莲头发散乱地喘着粗气,伸手抚摸跳动频繁的心。

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臣子见棺木被推开,前去查看,就被邹雨莲此等泼辣的形象吓得半死。

不如趁机恐吓一下陈余庸?

邹雨莲计上心头,抹开胭脂,成一副鲜血淋漓的鬼样子,腾地从棺木中站起!

“啊——”

不信邪的也得信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已逝的皇后娘娘就这样爬出来!

这是天意!国家**,冤魂夺命!

邹雨莲大叫着爬到陈余庸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陈相,你污蔑本宫,还妄想把自己的女儿立为继后。本宫丧期未过你便如此大胆,等本宫埋于黄土之下,是否还想将本宫曝尸荒野?!”

“本宫在九泉之下无法安息,便要你给本宫陪葬!”

陈余庸颤抖着,拐杖早被抛到一边:“皇后娘娘,臣不敢,臣不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微臣可好?臣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孙,您饶了臣吧!”

“那你拉帮结派商议继后一事时,可想起你那高堂幼孙?你给我死!”

言毕,邹雨莲猛掐陈余庸的脖子,陈余庸双腿向外蹬,脸勒得通红,口吐白沫。

邹雨莲脱力松手,陈余庸只剩一口气,已经吓晕过去。

“丞相,你别走——”

胡惟海怀抱陈余庸,却不敢看邹雨莲。

邹雨莲见机行事,一个巴掌给胡惟海拍到一尺之外。

竟然忘了收拾这个贱人!

胡惟海哭嚎,灰溜溜逃到一旁。

邹雨莲刚想收拾收拾胡惟海,就被萧景珩拉住。

“怎么,你也想陪葬?!”

邹雨莲恶狠狠地看着萧景珩,眼中充满血丝。

“母后——”

萧槿宸死死抱着邹雨莲:“母后,儿臣好想您,您不要走好不好?”

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地流下,心脏忽的柔软,邹雨莲装出来的狠劲瞬间消失殆尽。

“玄德,不哭了……”

“闺女——”

邹庆哀嚎着抱紧邹雨莲:“就知道你不会离开爹爹的对不对?”

上下夹击,邹雨莲夹在中间上不来气。

邹雨莲借着不受控的场面跑回寝室关住门,展开宣纸,翻出陈余庸科举时的资料。

“陈余庸,江西南昌人也,家贫以卖草鞋为生,父陈来财迷信好赌,祖父陈聿初曾任从七品宣义郎。有一妻钱氏,母余氏,祖母吴氏早逝。”

“其女陈若芙性娇纵,未出阁,一子陈叙言任正四品中书侍郎,陈叙言之子陈砚舟尚小。”

“乾元二十年科举一甲第二名榜眼,曾任翰林院散记、正六品起居郎、从四品通议大夫、正五品给事中、从七品尚书都事、从九品弘文校书郎、正三品工部尚书、正二品门下侍中,现任丞相。”

这大大小小的官快让他当了个遍啊!

邹雨莲猛地细看,从九品怎会跃升正三品?!

其中是否有何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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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月
连载中惊雨秋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