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县公,薨了?
晁灵云怔怔望着乳母,短暂的震惊过后,心里倒没有多少悲伤,却总觉得哪里空缺了一块。
大约是记忆里那双绝望的眼睛,还有自己已经落空的承诺,还是在这一刻鞭笞着她,让她心中有愧,不得安宁。
晁灵云一时心灰意冷,放下了其他心思,只对乳母道:“我们回去吧。”
“是。”乳母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低落,暗暗纳闷,却不敢多嘴。
巢县公李凑的死,如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在朝野上下荡起几圈涟漪,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倒是天子颇为伤怀,将他追封为齐王,风光厚葬。
晁灵云在听说这个消息时,先是一阵意外,随后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原来会良心不安的,不止是自己。
来长安三年,大部分时间又在心思深沉的李怡身边,见多了尔虞我诈,原先混迹行伍时沾染的几分天真,早已被洗去了许多。
如果说过去天子被她视为神祇,现在她这双眼睛,已经能看到天子的弱点。
优柔寡断,反反复复,不甘认命,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多么矛盾而真实的一个人。
就是这样的人,才会既对她许下豪气干云的誓言,又宠信巧言令色的郑注;才会因为忌惮王守澄而贬谪宋申锡,又将被幽囚而死的巢县公追封为齐王。
在这个依旧光风霁月的春天,晁灵云出入宫廷,看着容神憔悴的天子,越来越能看懂他,胸腔里那一抔热血也越来越凉。
二月,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大兴土木以化解,于是天子下诏,调派左、右神策军一千五百人,疏浚曲江及昆明池。
“我真是想不通,圣上也非偏听偏信之人,为何非要倚重郑注这种佞臣呢?”夜半,晁灵云与李怡同床共枕,悄悄说起心里话,“我从前真心觉得圣上是圣明天子,现在心里却不时冒出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十三郎,我这真是嫁鸡随鸡了吗?”
“多谢卿卿厚爱,”李怡失笑,斜睨了她一眼,“正是这种佞臣,才能投圣上所好。圣上思慕前贤,他就浚清曲江,刻意打造出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这劳役看似落在神策军身上,最后还不是得劳民伤财?”晁灵云愤愤不平道,“郑注蒙蔽圣上,实在罪大恶极。”
“我看圣上倒未必是被郑注蒙蔽,”李怡替晁灵云掖了一下被角,漫不经心道,“只怕他倚重佞臣是假,破除朋党是真。”
“咦,会是这样吗?”晁灵云想了想,怅然道,“难道除了这类奸佞,满朝文武,就无一人可倚吗?”
“朝中两党相争,一党俱是门荫子弟,一党网尽科举之士,两边各自为政,你说还能倚重谁?”李怡温热的胸膛暖着晁灵云,语气却比帐外的春寒更冷,“一群股肱之臣,耗尽才智,只为了党争内讧。至于阉党、藩镇,真涉及到内忧外患,一个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结果反倒被郑注之流钻了空子,拿些好大喜功的言辞投圣上所好,让圣上在他们身上看到希望,可惜想在这种人身上求治国之术,无异于缘木求鱼,根本不明智。”
晁灵云缩在被子里默默听李怡说完,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如果圣上重用郑注,是怀着破除朋党的心思,那李大人多半还是要离京的。”
李怡在夜色中凝视着她,目光闪动:“怎么,李德裕离京,你有何牵挂?”
“我才没有。”晁灵云怕他起疑,连忙替自己撇清,“我就是感慨一下……齐王这一去,假母的心也死了,等李大人再离京,我对他就没了用处,也算是了无牵挂,得了自由。”
“了无牵挂?”李怡哂笑,“光是温儿和瑶儿,就够你忙的了,你还妄想着赋闲?”
“这明明就是两回事。”晁灵云蹙眉抱怨,忽然感觉到李怡的手在被下乱摸,撑不住咯咯笑着躲他,“十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怕你闲得慌,想给你找点事做,”李怡低沉地笑着,渐渐喘息起来,“我给你再添个孩子,如何?”
“不要,不要!”光是两个孩子,就已经够她头疼欲裂了!晁灵云大惊失色,拼命求饶,“别闹了,被子好容易才焐热,别又窜了冷风……”
话虽如此,到底推拒不过,又被他折腾了半宿。
这一厢被翻红浪,另一厢孤枕难眠。
吴青湘睡不着,索性下床打点自己的行装,侍儿在一旁打着哈欠,睡眼惺忪道:“娘子这又是何苦,宁愿舍下小郎君,独自往那苦寒之地跑?”
“你不懂。”吴青湘瞥了一眼安睡在襁褓里的李渼,唇角微微一笑,“有鲲鹏之志的人,眼光高远,所求亦多。他既需要安居金屋的美娇娥,也需要能够远赴千里的羽翼,所以最后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侍儿似懂非懂地听着,扁扁嘴:“娘子这番苦心,也要光王领会了才好。”
“他迟早能领会的。”吴青湘意味深长地回答。
这一年春天,各地收上来的私茶没有再汇入长安,而是源源不断地被商队输往塞北。
自从榷茶法颁布,萧洪自以为将了李怡一军,天天在国舅府里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的笑话,不料笑话还没看着,一个天大的麻烦却从天而降。
“什么?你说副使他死了!”萧洪猛地从坐榻上蹦下地,目瞪口呆地望着从鄜坊赶来报信的差役,“他是怎么死的?”
那差役支支吾吾道:“回国舅爷,小人实在不知……据说是副使在当地搜刮得太狠,被人寻了仇……”
这得搜刮得多狠,才能让人起了杀心?妈的,果然这些个债帅,都不是什么好鸟!萧洪一屁股坐回榻上,烦躁地抓了抓头皮:“死就死吧……对了,你知不知道他欠的那些债,到底还清没有?”
“国舅爷,这种事小人怎么可能知道?”差役为难地干笑着。
萧洪一听这话,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左神策军里那帮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若这短命鬼没连本带利将欠债还清,这笔烂账不会落在他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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