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贽与李怡商量了一番法事的细节,觉得十分满意,便告辞离去。
李怡独自坐在禅房中沉思,一直守在门外的王宗实结束了望风,刚进门,就看见他猛然起身,沉着脸痴痴地向外走。
王宗实连忙问:“殿下要去哪里?”
“去找善慧法师。”李怡回答,与王宗实错身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出禅房。
善慧法师是荐福寺负责佛事法会的维那,殿下为何要去找他?王宗实望着李怡的背影,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李怡向知客僧打听,得知善慧法师人在禅师殿,便独自前去求见。当他冒着呼啸的北风,穿过一道角门,遥遥望见禅师殿时,一阵空灵的击磬声便混在风声里,断断续续传入他的双耳。
李怡顺着那涤荡身心的禅乐,快步走向大殿,守门的小沙弥为他打开殿门,他刚跨过门槛,便看见了正在专注击磬的善慧。
善慧穿着颜色黯淡的缁衣,站在深色的磬架前,若不是他的脸庞和须眉白得几乎透明,恐怕整个人都要隐没在幽暗的大殿里。
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善慧患有一种名叫“羊白”的病症,正是这种与生俱来的病,让他在二十多年前,被自己的父母遗弃在荐福寺的山门外。按照善慧的说法,他就是靠着这份因缘,才比旁人少走了一段俗世里的弯路。
一生下来就皈依佛门,这等大幸,放眼天下能有几人?
此刻善慧沉浸在禅乐里,李怡便也耐心等着,直到他奏完一曲,才低声开口:“弟子李怡,前来叨扰法师。”
善慧转过身,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善哉,不知殿下前来,有何吩咐?”
李怡恭敬地还礼,与善慧一同落座,向他道明自己的来意。
善慧仔细听完李怡请托自己的事,谨慎地回答:“法事的日期,这两天便可以确定,但殿下托贫僧谱的曲子,只怕会慢些。”
“弟子知道谱曲不易,只是这一件事,关系到弟子一段勘不破的妄执,还请法师费心成全。”李怡低声恳求着,脸上不觉浮现出一抹苦笑。
善慧有一双玻璃珠般的眼睛,将李怡的一身烦恼看了个通透,不由合掌叹息:“善哉……贫僧一定尽力而为。”
纵使绛真和晁灵云如何想要息事宁人,节度使刘从谏大闹绛真娘子宅第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于是转天一早,元真与宝珞便双双来到平康坊,围着晁灵云嘘寒问暖。
“你是呆啊还是傻啊?为什么不跳《朝云引》?人家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骨气难道能当饭吃?”元真娘子心有余悸,一个劲地数落,完全不能理解弟子的想法,“有人想看,只要肯出钱,你就尽管跳!难道你的舞达官贵人看得,老百姓就看不得?不都是长着两个眼睛的大活人嘛!赚他个盆满钵满才是正经!”
晁灵云被她这一通数落,满肚子委屈,梗着脖子为自己辩护:“师父有所不知,其实在我阿姊这里,能登门的都不是寒门或者白丁。只是关于弟子的谣言实在是传得太难听,凡是来这里想要观舞的客人,没一个不是色眯眯的,根本不是真心想看舞,所以弟子才不愿意跳。”
“心是假的,钱是真的啊,你何必这么钻牛角尖呢?”元真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就说过去你在官宴上遇到的那些人,又有几个不是将我们视为玩物呢?不过是装得道貌岸然而已。 ”
晁灵云听了元真的劝说,低着头好半天没说话,等到再开口时,依旧死不悔改:“弟子就是不想跳。”
元真嘴都说干了,气得只能干瞪眼,这时宝珞摸了摸晁灵云脖子上结痂的伤痕,心疼道:“师父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不懂师妹的心,我懂——这次她栽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追根究底,都是因为跳了《朝云引》!现如今她心伤未愈,肯定是一跳舞就犯恶心,你再这样责怪她,只会雪上加霜。”
宝珞的分析简直是越描越黑,晁灵云哭笑不得,从来不会因为宿醉而发昏的脑袋,忽然开始头疼欲裂。
元真实在是觉得自己这两个弟子都不靠谱,决定去找聪明人说话,就如何撬开晁灵云的榆木脑袋这个问题,和绛真好好聊一聊。
等到师父离开,宝珞便趁着四下无人,对晁灵云道:“我们的师父的确是个舞呆子,一介女流在平康坊讨生活,哪有她想得那么容易呢?其实我早就已经料到,你迟早会遇上刘从谏那样的客人。灵云啊,往后日子还长着,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
对于师姊提出的问题,晁灵云其实没什么想法,倒也不瞒她:“我没仔细想过,只要日子还过得去,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你不能这样得过且过!”宝珞连连摇头,盯着晁灵云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既然你没什么想法,我心里倒有一个主意,已经思量了很久,你不妨先听听,如何?”
晁灵云被她欲言又止的态度弄得有点糊涂,点着头答应:“师姊但说无妨。”
宝珞得了她的同意,话还没说出口,两眼就已经发出光来,双颊也是一片绯红:“我觉得……颍王他除了脾气差点,人还是不错的。”
晁灵云在确定自己没听错的一瞬间,目瞪口呆,只觉得头顶打下来一道听不见声音的霹雳,将自己的脑袋都烧焦了。
“师姊啊……我谢谢你……”她望着异想天开的宝珞,简直哭笑不得,“你这份好意,我心领了。”
宝珞就知道她不会答应,郁闷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要强。”
“这不是要强。”晁灵云无力地扶额,“师姊你喜欢颍王,我不喜欢。就算你不吃醋,我也不至于为了一口安稳饭,就把自己给搭进去呀。”
“光王你不要,颍王也不行,那你谁都不靠,就一心待在火坑里吗?”宝珞是真心替晁灵云着急,皱着眉头看了她半天,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你是军户出身,会的是正经的刀法,颍王其实一直在招贤纳士,你要不要受雇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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