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午阳之花

“鹤,应久江来了。”

她听见了身后向她而来的脚步声。

“应公子……”

“心鹤,我字煦玉。”

“又如何?”

应久江见她微微歪头,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应公子这样的称呼他听着不顺耳。

“没什么,你可称我煦玉。”

明迁鹤不在意称呼,他说煦玉就是煦玉。

“煦玉。”

应久江立在原地,闭了闭眼。她平缓的语调传入耳中,他却恍如隔世般,体内的魔气隐隐躁动。

“煦玉?”

他压制住魔气,缎带缠绕明迁鹤,“走吧。”

张循意幼年成为孤儿,得师父心怜收养,教他做人之道,授他修炼之法。

他十岁时,师父去世,而后他独自一人游历人间。

妖,不尽是凶恶。

他救了一只山雀和一只黑猫,他们在妖界被大妖欺负,只得逃离。

妹妹也是他捡到的,她晕倒在望昼山,他不忍无视。

她不记前事,他给妹妹取名张予意,是予她祝福之意。

张循意口中念叨妹妹乖巧,妹妹见不到他定然伤心,他要快点赶回去。

明迁鹤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应久江默默加快了步伐。

临河郡望昼山,是府城外最高的一座山,常年无人出没,只有山中野兽、草木肆意生长。

山腰处隐匿着一座小木屋。

这是张循意和师父一点一点修缮的,后来他与妹妹、两只小妖一直生活在这里。

“公子,姑娘,我想劳烦两位一件事。”

“说。”

张循意挠挠头,“能不能帮我摘一捧花。”

他看向自己近乎透明的双手,“我出来时答应了妹妹,要给她带一捧花的,只是我现在……”

“可以。”

山中花香四溢,应久江取下一捧花,带着一人一魂来到木屋门前。

“我到家了。”

张循意想推开院门,但发现自己能穿过,随即向屋内飞奔。

“妹妹!我回来了!”

院内整洁,只是大门紧闭。

“妹妹?山雀?小尾?”

无人应答。

明迁鹤牵动缎带,那头轻晃,示意他发现了,屋内有妖。

木门缓缓打开,门下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山雀!我回来了。”

山雀缓缓走出,他不可置信,这个魂体,真的是他!

“妹妹呢?小尾怎么也不见了,是不是又跑到山上抓蝴蝶去了?”

他忍住涩意,好半晌才回答,“予意……她下山去了,小尾去玩了。”

你回来能做什么呢,难道还要经历一次吗?

“公子,姑娘,你们进屋坐坐吧。妹妹下山得天黑之前才能回来了。”

山雀双眼警惕,这两个人,是修士,他如今谁也打不过,这个男子气势尤其凌厉。

但他们目前都没有恶意,想来是他们送哥哥回来的。

屋内依旧整洁无尘,只是……少了人气。

明迁鹤鼻尖充斥着木头逐渐腐朽的味道。

“公子,你知道我的身体在何方吗?这样委实太不方便了。”

他想抬起茶壶,茶壶却毫无动静。

“不急,你的魂体需要温养。”

山雀背过身,小小的鸟脑袋垂下,眼中蓄泪,不记得了吗?这样也好。

这两个人明明很清楚,他哪里还有什么身体啊。

都化作枯骨,都归于尘土了。

“也是,天快黑了,我去外面等妹妹。”

他飘出门外,在院外静静守着山下来路的路口。

山雀飞上木桌,靠近应久江,“你们……在何处遇到他的?”

“天台山。”

很远了,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他徘徊在人间,想来是意外被魔族收走。”

为什么不愿意走呢,或许是执念太深,他不是一直说,死后不管生前事吗。

山雀仿佛见到了希望,他艰难维持孩童人形,退后三步。

双膝跪地,低头向应久江叩首。

“求求你,救救予意!”

唤魔铃轻响,非生出鞘,抬起山雀的头。

“不跪,不叩,你只管将事情原委细细说来。”

张予意被捡到时一身重伤,心口更是被开了一道三指长的刀口,近乎丧命。

张循意将人背回来,一人两妖折腾了一个月才将她留住半条命。

姑娘眉目清秀,身量娇小,能留下半条命也靠她意识坚强,她想活。

他们从前过得很是快意。

“哥哥,你看,好漂亮啊。”

张循意看着她身后的花海,眉开眼笑,“妹妹就像花,也好看。”

“真的吗?”

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她的记忆里从来没人给过她好脸色,那些人只会取她的心头血,又塞给她灵丹妙药。

“真!”

山雀落在张予意肩头,“我做证,哥哥没说谎。”

小尾在花丛中跳起,抓住一只蝴蝶在地上打滚,又将蝴蝶放飞。很快黑色的尾巴就蹿进花丛不见踪影。

张予意撑着小脸凑近张循意,“哥哥,我真的好看吗?”

张循意猛然后退,耳尖泛红,“嗯嗯……”

妹妹可爱,无人可比。

张予意白净的面庞染粉,心欢。她走后地上的花草已经比周围的高出一截,青葱摇曳。

两年,他们彼此作伴,是毫无血缘的至亲。

山雀永远记得,同样的日落,同样的天黑之时,予意没有回来。

哥哥下山一直寻她,寻到了,但……

山雀哽咽,“予意她被郡中王家抓住了,他们囚禁予意,取她的心头血,哥哥一人无力抵抗王家,他……活生生被两个金丹期的修士打死了。”

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肉,他拖着气息全无的哥哥爬回了望昼山,将他葬在当初那片花海。

小尾明明已经有第六条玄猫之尾,他拼死才将毕生的妖力传给予意,只愿她能撑到有一天,“神明”或许能看见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女,救救她。

山雀被打成重伤,疼啊,但身体的伤疼不过心。

一年,他独自舔舐内心的伤口。

他宁愿哥哥不管死后事,但哥哥还是回来了。

唤魔铃又开始作响,明迁鹤掐住指尖,不能睡!

张循意忽然进门,“山雀!天黑了,妹妹还没回来!”

他焦急万分,明迁鹤听着他颤抖的声线忽然清醒。

山雀不敢抬头,他怕张循意看见他满脸泪水。

应久江收回剑,大手轻抚山雀枯黄的头发,灵力渗入他的身体,人形逐渐凝实。

山雀擦干泪,恨意难平。

“张循意,我们下山帮你找妹妹。”

“好。”

取心头血?明迁鹤原本没想到一个人族的心头血能有什么用。

但当她跟随应久江进入王家地牢时,她知道了。

午阳花,妖界深山的生灵之花,开花时逢正午烈阳,修炼成人,心头血可助修士一举进阶。

千年前此花就已经几乎绝迹。

“妹妹!”

张循意看着地上血迹斑斑的女孩,心疼得厉害。

张予意手指微动,哥哥?哥哥来接我了吗?一年了,他终于来梦里找自己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滑落。

我好疼啊,哥哥,你带我走吧。

应久江往张予意口中塞入一颗还生丹,入口即化,能治愈她□□的伤,但她丢失的心头血却回不来了。

“予意,你醒醒。”

山雀?

张予意睁眼,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她透过魂体看见了张循意身后的公子和姑娘。

“妹妹,不疼了,我来了。”

他像从前一般揉揉她的脸,却触了空。

“哥哥。”

她唤一声哥哥,张循意的记忆一一涌出。

魂体无泪,他只一遍遍低声回应着张予意。

原来,我早就死了啊。

死前的疼痛都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要给妹妹带一捧花,只记得妹妹在家里等着自己。

“哥哥,我还活着。”

嗯,你活着就好。

地牢内的锁妖链被非生斩断,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张予意被应久江救回,心口的伤也已经愈合。

张循意的魂体越来越淡了,他守在张予意身旁,不曾离开,应久江和明迁鹤退出屋内,将为数不多的时间留给兄妹两人。

明迁鹤缓缓开口,“午阳之花不该这般弱。”

“是,但如果她从一枝花时就被囚禁养大呢?”

没有高深的法力,唯有珍贵的心头血。

明迁鹤没有再说什么,她静静等待着,黑夜逐渐褪去,天边现出光亮。

张循意该走了。

他来到两人跟前,俯首,“公子,姑娘,我执念已了,告辞。”

魂体消散于空中,但愿他还有来世。

明迁鹤不见,一缕金光进入应久江的体内,他面色如常。

招灵镜睁大双眼,不可能!这是神族才能获得的信仰之力!

他根本不是神族!他顶多算人中强者,哪怕他位列巅峰也不可能有这般造化!

“招灵镜,你折腾什么?”

“没什么。”

招灵镜眼神审视,从今以后她也要盯着这个人。

而且她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想不起来就不想,她从来不强求自己。

“山雀,山中布下了阵法,从今以后,这里无人能闯入。”

山雀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身躯,初升日照金光,他仿若……我心之神。

明迁鹤唤着他,“山雀,你来。”

山雀不明所以,但他走到了明迁鹤跟前,她轻抚他的发丝。

随后和应久江离开了。

应久江侧头看着她,道别吗?她似乎不喜言语。

“你想干什么?”

别人不知道,招灵镜清楚得很,她可没有这般慈悲之心。

“你猜。”

张予意感受着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舒适,她笑,但又哭。

我还活着,哥哥却再也回不来了。

“予意,好好活着,我的墓碑前,也要有一捧花,不能断哦。”

山雀缩在张予意怀中,一直陪伴着她。

复回宗符修峰。

明迁鹤刚回到院中,感觉迎面扑来一人,她朝应久江身后一躲。

“神女!我终于找到你了。”

哦,那个脑子里全是水的二皇子。

应久江心中升起一股奇异感,魔气似乎又开始躁动了。“二皇子,你不在妖界静养,跑来复回宗做什么。”

明知故问,秦仞冷哼。

“神女,我叫秦仞。”

“二皇子,当不起神女,我名心鹤。”

心鹤,好听,神女的名字也好听。

沈之皖和桃真真坐在院中,眼中亮晶晶的,明显是看热闹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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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川之水向鹤而生
连载中僰阳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