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被晃得胃里翻腾,她滚到马车车厢边,挣扎着爬起来,伸手抓住车窗边框,好让自己不滚来滚去。
“闪开!闪开!快闪开!”车夫惊叫的声音响彻云霄。
宁熙掀开轿帘,伸出头去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刘妈妈也被晃得头晕,但仍旧不忘提醒,“女郎,不能掀开轿帘让他们看到你的模样啊。”
“刘妈妈,外面没人,你放心。”
宁熙掀开轿帘,舍不得放下,因为马车开进了一片桃林,满树桃花开满枝头,花瓣被风一吹,便飘进车厢里。
花树飞一般地后退,马车似是乘着飓风,奔得又快又急。带着花香的凉风从窗外毫不怜惜地打到她脸上,引得后背阵阵战栗。
紧张的心在瞬间兴奋起来,她望着一望无际的花海,竟忽然开始好奇,这受惊的马儿会将她到什么地方去呢?
兴奋之余,宁熙又开始害怕,她担心马车会冲下悬崖,她还没飞出笼子,就结束这短暂的生命。
她的担心完全不多余,因为马车现在已经穿过桃树林,朝陌生的地方越奔越远……
厚云遮日,光线开始变得阴暗。
马车晃得更加厉害,宁熙气力耗尽,手再也抓不住窗框,身子在车厢里甩来甩去,摔来摔去,在头部遭受到一下重击后,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等她苏醒时,天色已晚。
此刻,西天残阳如血。
干燥的木柴在火堆中烧得噼啪作响,火堆之上烤着几块用铁签串起来的肉,一个胸口满是绒毛的大汉此刻正在往那肉块上刷油撒料。
宁熙缓缓睁开眼睛,等她看清那铁签上串着的是什么时,差点恶心得吐酸水。
那是一条人的胳膊,即使隔得远,也能清楚地看到五根短粗的手指。
紧致的肉表皮滋滋往外冒油水,油与孜然辣椒粉混合,散发出诱人的炙肉香气。如果这不是人肉的话,宁熙会馋得吞口水,但她现在只想吐。
胸毛大汉时不时扭过头看她一眼,这会儿发现她已经满脸惊恐地睁开眼睛,便用小刀割下一块肉叉在刀尖上大摇大摆朝她走来。
宁熙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小妞儿,饿不饿?想吃不?”
圆圆的杏眼中很快凝聚出一滴泪,从眼眶滚落。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越掉越多,最后在少女的脸颊上连成一条银线。
胸毛大汉似乎很乐意看见这样的场景,他一口咬下刀尖上的肉,用力地咀嚼,弄得胡须下厚厚的嘴唇满是油水时才心满意足地吞下去。
他笑道:“男人的肉比女人紧实,更不要说这男人还是皮糙肉厚的车夫,就得多嚼会儿才香。”
宁熙胃里泛着酸水。
周围很快围上来一群男人,这些男人像鬣狗一样流着口水,眼冒绿光。
“放肆!”旁边跟宁熙绑在一块的刘妈妈急急吼道,“知道我们是谁吗?”
“知道,”胸毛大汉舔着沾满油水的刀尖,“镇国公府家的肥羊嘛。”
胸毛大汉身旁一个精瘦的男人附和道:“肥羊落到我们手里,当然就是要宰的咯。”
“你若是敢动我们,会死得很惨。”刘妈妈还在挣扎。
“我们死得惨不惨不知道,但你要是再他妈敢动一下,老子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胸毛大汉一巴掌下去,刘妈妈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我们就跟那池鱼一样,池鱼就算游入江河湖海,周围都是天敌,它也会活不下去。”
宁熙脑中突然响起宁婉的话,她憋着泪,咬紧嘴唇,不服气地想,可以的,她一定不会是那条死掉的池鱼。
她还说过要证明给小婉看,所以,现在不要害怕,冷静点,即使遇到任何事,都不要自暴自弃。
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嗒往下掉,宁熙颤声道:“你们想怎么宰?”
见“肥羊”识趣,胸毛大汉比出一根手指,“一百万两黄金,让镇国公府的人送一百万两黄金来,老子就放你们走。”
“你们敢公然挑衅镇国公府,肯定是有底气在。我很好奇,你们的底气在哪里?”
“底气?”胸毛大汉哈哈大笑,“当然是因为你大家闺秀的身份。”
等他笑完,终于继续慢悠悠解释道:“老子了解宁敬修那个混蛋,他最重名誉了,你猜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千金掉进了男人堆,敢不敢大张旗鼓来救人?国公府千金的清白没了,你猜宁敬修那张老脸还笑不笑得出来?他肯定不会让这个消息传出去,所以只能跟我们在私底下交易。”
宁熙沉下气,虽然还在流泪,但声音已不再颤抖,“既然是交易,那你怎么保证我在这里不会受伤害?”
“老子为什么要保证你不受伤害?留你一条命就是给宁敬修面子。”
宁熙深吸口气道:“看大哥模样,想必混迹江湖已久,江湖规矩自是比我懂得多。”
胸毛壮汉似是来了兴趣,挑着粗眉毛问:“你想说什么?”
宁熙学着慕姑姑给她讲故事的语气缓缓道来,“行走江湖靠的是信义,没有信义,不讲承诺就走不远。我爹爹虽是个重名誉的人,但他拿着一百万两黄金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女儿被人侮辱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胸毛大汉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说下去。”
“你说你了解我爹爹,那你一定知道,我爹爹视名誉如命,所以,他一定会先杀了我,然后再杀了你们!然后对外界说,是我受辱自尽,他为女报仇,除暴安良。最后,我会有贞洁烈女的牌坊,他也会有好父亲的名声!”
胸毛大汉思忖良久,大声道:“兄弟们听好了,都给我好好招待宁小姐,要是她少了一根毫毛,就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他朝刚被自己扇晕的刘妈妈泼了一盆冷水将她浇醒,“来人啊,把这老婆子带去镇国公府,让她把这里发生的事亲口说给宁敬修听!”
他说完看着宁熙狞笑,“小妞儿,这下你满意了不?”
宁熙浑身还在发抖,只得点点头。
她神经紧绷着,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或许,这帮山匪背后,其实有个更高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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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冷冷高悬深空,月亮的下的人却比月光更冷。
月光照到哪里,哪里就会变冷,仇野的刀砍到哪里,哪里也会变冷。
现在,三尺长的雁翎刀上沾满鲜血,刚喷涌而出的鲜血滚烫得冒热气,可沾在刀上,就只能一点点变凉。
仇野用嘴咬开酒囊,将清澈的烧刀子浇在沾满血的长刀上,再取出一块黑布擦拭刀身。刀上的血必须及时清理,不然刀会生锈。
他擦得很细致,眼睛看着刀身,手握着刀柄,好像他整个人就是一把刀。
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在血液的滋养下,这里的杂草生长得十分茂盛。
又做掉一单。
仇野将长刀收入刀鞘,心里想着要找个干净的地方坐着喝酒。
可一想到喝酒,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时他端着酒杯的手不小心触碰到的嘴唇。
炙热,柔软。
那种感觉竟然还在。
仇野的手本来冷得像块冰,现在却开始发烫。
刺客的手,本就该是冰冷的。如果不比刀更冰冷,那怎么能拿得动刀呢?
一双剑眉微微蹙起,仇野快步跨过周围的尸体,他来到一条小溪旁。
小溪在月光下叮叮咚咚流淌着,暮春的夜,水流依旧刺骨。仇野将发烫的手浸入溪水中,冰冷刺骨的水一下子将他的手包裹。
溪水流淌着,将他手上的鲜血洗净,带去远方,融入江海。
仇野单手舀起一抔水,水中映照着月亮,沾满月光的水便顺着指缝流走。冰冷的月光将他的手也重新变得冰冷,也重新变得苍白,这时他蹙起的眉头才微微舒展。
要不要趁着月光还明亮,再做一单呢?
等纸签上的名字都勾完了,他大概就能休息几天。
仇野休息的时候只喜欢静静地坐下来喝酒,又或是取出磨刀石磨刀。刀要常磨才会快。
不远处传来风啸的声音,一只乌鸦扇着翅膀飞来。
这是经过睚眦阁特殊训练的乌鸦,身体比寻常乌鸦小,扇动翅膀的声音比麻雀还轻,也不会发出讨厌的叫声,所以这种乌鸦常被用来监视和传信。
睚眦阁将这种乌鸦称作玄鸟。
玄鸟落到仇野的手心里,用尖尖的鸟喙朝他的手心轻啄三次,然后便扇着翅膀往回飞,似乎是在示意身后的少年跟上。
“宁熙……”
少年喃喃自语,他骨节分明的手紧握成拳,刚舒展开的眉毛又蹙起,眉心像是凝聚着一团乌云。
衣料擦着杂草,发出簌簌的声响,深夜里的一排排树木快速后退,只有月亮与少年并肩同行。少年很快超过玄鸟,玄鸟不得不飞得再快些。
月色更冷,少年的神色也更冷,他如今要去兑现曾经许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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