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进了屋,在桌前坐下,趁着江逾白倒茶的时间,她扫了一眼,除了自己坐着的这张圆桌,一张床榻,被褥折叠整齐,一组柜子,应该是用来放衣物,靠窗放着一张架几案桌,上面堆了一摞书籍,除此,再无其他。
江逾白把水递给她,在对面坐下来,“到天京几日了?”
司遥端着茶,道:“昨夜刚到的。”
“一路可顺利?”
“嫣儿病了,耽搁了些时间,你......”司遥将茶盏端在手里转,“我听陈良说了,江大人,你......”
“喝茶。”江逾白若无其事打断她,神色平常,“这茶叶是圣上赏赐的,你尝尝。”
“好。”司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她低头珉了一口,顿时醇厚茶香,在唇齿间蔓延,果然是上等的好茶。
江逾白又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司遥边说边卷起袖管,把伤口凑过去,“你看,等痂掉了就好了。你呢?伤口还疼吗?”
江逾白看着她白皙皮肤上那像蜈蚣一般丑陋的疤痕,突然一把握住,轻声道:“姜遥,谢谢你。”
司遥缩了缩手,却没有挣脱掉,只好道:“为何要谢?”
江逾白用指腹在伤疤上来回摩挲几下,道:“那日泡了水,回了天京伤口又撕裂了,圣上派了太医来医治过,我都知道了。”
伤口结了痂本就发痒,被他这么一碰,愈发酥麻,司遥缩着脖子道:“你本就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我们之间,不用说谢。”
“我们?”江逾白反问。
两字说的暧昧,司遥不知道如何辩解,抽回手,咬着唇不说话。
江逾白也不再追问,换了话题,“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司遥摇头,先前她曾说要跟他回皇城当差,只是那时女儿身还未暴露,如今,她也不敢再提这件事。
不等她开口,江逾白又道:“侍卫营的俸禄虽比不上那些当官的,但也好过风餐露宿,不过就是枯燥了些,你可以愿意......?”
“我愿意!”这次换司遥打断他,“只是你不嫌弃我是......”她看了眼门外无人,把声音压到最低,“我是女儿之身吗?”
江逾白终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我看中的是你的能力,你放心,侍卫营有单独的住处,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的话,像是给了司遥一颗定心丸,她当即雀跃道:“好,那我现在回客栈收拾收拾东西。”
说罢,起身就朝门外走。
江逾白起身跟着她一同出了门,“我同你一起去。”
“江大人不用当差么?”
江逾白微敛了一下笑意,淡淡道:“不用,我告了假。”
矜矜业业的江大人居然会告假?联想起陈良的话,司遥一下便猜到,这大概是高宗为了让江逾白远离朝堂纷争用的缓兵之计,其实她没什么行李,拿不拿都没所谓,不过江逾白若愿意跟着出皇城去散散心,倒也不错。
皇城的日子,比司遥想象的更枯燥乏味。江逾白告了假,并未马上给司遥安排差事,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闲来无事就在院中晒晒太阳,而江逾白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房间,有时也会被高宗昭去,到半夜才归。
司遥突然无比想念在皇城外的日子。
时间转眼又过半月,天色渐暖,御花园的花香飘满了半座皇城。江逾白在侍卫营的时间越来越少,司遥有时候甚至好几天都见不到他的面。
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平淡了,那些在梁州并肩作战的日子,都成了弥留的梦。
这天,司遥跟着陈良巡逻,经过静太妃寝宫时,又见到了那顶轿子。那它的主人,正搀扶着静太妃从寝宫往外走。
“姨母请回吧,莹儿自个儿回去就行。”走到轿子旁,傅莹开口道。
静太妃衣着华贵,扶着额头,看起来不太舒服,“哀家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一吹风就咳喘的厉害。”
傅莹又道:“可请太医来瞧过?”
静太妃摇摇头,无奈道:“治不好啰,是早些年生季儿时候落下的病根,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汤药没少喝,没用!”
傅莹一张小脸蹙着眉,颇为担忧,“姨母~”
静太妃笑了笑,催促道:“不打紧,过几日就好了,莹儿快回吧,一会天色该黑了。”
傅莹依依不舍与静太妃道别,准备入轿,忽然又想起什么,折返回去,从腰间掏出一枚茱萸色香囊,递过去,“姨母,这个你收着。”
静太妃接过来,闻了闻,问道:“这里面装了何物?香味好生奇特。”
傅莹道:“莹儿也不知,不过前些日子,我感染了风寒,也是咳喘的厉害,父亲便用一种奇特的黑色干果给我熬了汤汁,喝下便见效,但父亲说了,这果子只能适量服用。后来我将那干果磨成粉末,装进香囊里,也能镇咳,姨母,你试试看。”
静太妃笑了笑,收下香囊,两人就此告别。
陈良领着司遥等人,向静太妃请安。
静太妃大袖一挥,“起来吧。”
随即,司遥便闻到那股奇特的香气。
是颠茄!
颠茄气味酸甜,花瓣呈淡紫色,果实呈黑色,与方才傅莹形容的如出一撤,此果入药,确实有平喘镇咳之功效,只是还有一点傅莹未说,颠茄有剧毒,对用量的控制相当严格,稍有不慎,便是夺命的毒药。
颠茄对环境和土囊都极为挑剔,只在撒克逊族人中流传,此族族人皆金发碧眼,五官立体,皮肤白皙,而傅莹,分明是中原长相,她怎么会得到颠茄果呢?
司遥愈发觉得其中蹊跷,想来这傅谦,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巡逻结束,回到侍卫营,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司遥无意识的瞟向江逾白的住处,来皇城这些日子,这已在无形中成了习惯。
今夜,他卧室的烛火,出乎意料亮着,窗棂上映射着他修长的影子。
司遥快步走过去,敲响了门。
“进来。”
推了门进去,江逾白端坐在案桌前,单手持着本书,见来着是司遥后,他放下书,“巡完逻了?”
司遥嗯了声,道:“江大人,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逾白道:“正好手头上的案子办完了,别站着,坐啊。”
司遥在圆桌旁坐了下来。
“怎么样?还待得习惯么?”
司遥道:“嗯,他们都很照顾我,差事也不累,挺好的。”
江逾白笑了笑,气氛轻松不少,“那便好,我还生怕你自由惯了,定不下来。”
司遥看着江逾白,一言不发,总觉得他回了皇城整个人变得拘束不少,连笑容也少了几分肆意,有些事,即使不提,司遥也知道那是他的心事。
因为,那亦是她的心事。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江逾白的眼睛问道:“江大人,那件事,你准备就这么算了吗?”
江逾白明显的顿了顿,眼神闪躲,“圣上已经有了决断了。”
“可你我都知道,这根本不是真相!”
江逾白垂着眼,没有打断她,却也没有做出任何反馈。
“傅谦究竟为何要灭口,他劫这批军饷的最初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江逾白依旧沉默。
他越不出声,司遥愈发激动,“江大人!你不是一向最敬重皇上,最担忧北齐的国运,难道你就愿意这样袖手旁观?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真相?!”
江逾白终于缓缓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觉得真相很重要?”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仿佛又回到他们初识的模样,可司遥在那双眸子里读出了挣扎,读出了无奈,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司遥少有的坚决,“重要!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为何?”
“因为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江逾白笑了,司遥这个人,平时没个正经,嘴里也没几句真话,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愿意追究,因为知道她没有恶意,也不曾害他,只不过不够坦白而已。
与人为伍,有几人能做到极致的坦白,官场上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的人,他见得多了,司遥的狡黠反倒像小猫挠人一样,无关痛痒别有风趣。
今日这句话,他却知道她是发自肺腑,是自他俩认识至今,最真心的一句话。
司遥被他看的心虚,支支吾吾道:“你笑什么?”
江逾白眼神玩味,好似故意发难,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真是怪了,明明他的表情没变,可司遥就是觉得他较刚才比起来,又像换了副面孔,他是怎么做到的?
“咳咳~既然你问了,那我便直说了。”
司遥将下午在静太妃宫外偶遇傅莹一事,一字不差同江逾白说了遍,“所以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一个中原女子,怎么会莫名得来这颠茄果,除非是与外邦有往来。”
听完她的描述,江逾白不以为然道:“这有何稀奇,兴许是撒克逊族人与外族有贸易往来,几经转手辗转至中原也说不定。傅谦的确不清白,可这与他为何会得来这颠茄果并无直接联系。”
司遥不否认,“话虽如此没错,可我总觉得这两者之间不会完全没有关联,而且这颠茄果,傅谦绝对不可能是通过贸易的手段得来的。”
她说的无比笃定,倒是激起了江逾白的好奇心,“你为何这般肯定?”
司遥咬了咬牙,终于第一次在江逾白面前提及自己身世,“因为我的母族,便有撒克逊一族的血统!”
经她这样一说,江逾白才发现,司遥的长相确实与平常人不太一样,从皮肤到五官轮廓,再到瞳仁的颜色,与他先前见过的波斯国人,颇为相似。
江逾白道:“好,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想从何查起?”
司遥言简意赅道:“故技重施!”
江逾白一下猜到她的想法,“你想进太尉府找线索?”
司遥点点头道:“我刚进侍卫营,他不认得我,这事由我去,再合适不过了。”
江逾白盯着她,“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这次江逾白没再像上次一样强烈反对,因为他知道,即使是反对,司遥也会变着法子进太尉府,他叹了口气。
“那你可知,若不小心暴露,落到傅谦手里会是什么后果?你确定,每次都能那么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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