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功赎罪？”
将这四字在舌尖儿来回摩挲一遍，玉石琵琶精若有所思地一勾唇，尔后轻轻笑了。
仰起头，她眉梢挂着几分讥诮，犹如玉石击青锋般冷凝尖锐，与小辛眸中锋芒直直对上：“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没什么将功赎罪的机会！”
小狐狸们能将功赎罪，是因他们可以交代自己姐妹三个的罪行。但自己若要将功赎罪，岂不是要背叛大姐、二姐？
她虽是无血无肉无心的石妖，可又不是不懂感恩。
这种事，她绝不会做！
九头雉鸡精显然也同她有相似的感悟与决心，揽着几只小狐狸坐在地上，垂下眼睫一言不发，看上去是打定了主意要沉默到底。
直到此刻，小辛才流露出了几分诧异来。
怔怔一顿，目光在二妖脸上略带狐疑地扫视一圈，她轻轻歪头，尚存些稚气的面容浮现起孩童般的纯真疑惑：“你们对璧这样忠心？”
“可你们一只鸡精、一只琵琶精，一看就是她用来当储备粮和取乐用的……”
“食物效忠食客，听起来好古怪啊！”
微微睁大的狐狸眼中，黑亮眼珠定定注视着对每一只狐狸精而言都算得上绝佳美味的九头雉鸡精，满是常识被打破了的茫然不解。
“那是你不懂得我们之间的情谊！”
高声反驳一句，玉石琵琶精傲然昂起头颅，本因原形而长年透着层浅浅青色的玉面泛起红光：“我才不是大姐用来取乐的！”
“当年，是夏朝启皇陛下命人以玉石雕刻出了我，当作生辰礼物赠予了大姐。待其驾崩后，大姐思念兄长，日日弹奏我缅怀他。每逢后人祭拜上香，还将我置于启皇圣像旁。”
“倘若没有她的法力熏陶，与后人祭拜时的香火供奉，我一支琵琶，根本就成不了精！”
清透眼眸里流淌出缅怀之色，她极为动容地道：“且我诞生灵识之后，也是她亲自教导我修炼，带我走上了道途。”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是绝不会为了活命，就出卖她的！”
信誓旦旦说完，她挺起胸膛，凛然不惧地直视小辛，掷地有声道：“要杀要剐，都随你们！”
“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九头雉鸡精也动了起来，先将瑟瑟发抖的小狐狸们放到地面上，而后慢吞吞站起身子，面色平静安详：“我也不会背叛大姐。”
“当初我被黄鼠狼妖追杀，是她救下了我，还收容我住进了轩辕坟。”
“无论她是不是将我当储备粮，还只是寂寞了百年想找个妖取乐……”
羽睫轻颤，鬓边红钗下流苏摇曳，她唇边勾起抹释然笑意：“救命之恩在前，我不能恩将仇报。”
将二妖坚定无悔的神情看在眼中，小辛不禁为之触动，抿了抿嘴后，轻轻叹出一口气。
倒是她身旁另一只狐狸精仍旧面色不屑，朝着二妖就是冷冷一笑：“你们如今倒是赤胆忠心起来了？”
“可昨夜拒绝帮璧完成计划的，还有方才将主导食人之事暗指向璧的，不也是你们吗？”
骄矜抬起下巴，她嗤笑不已：“两个蠢货，竟敢在我们狐族面前撒谎？”
“前言不搭后语，当真拙劣！”
听到这狐狸精提起前事，玉石琵琶精瞬间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地站起身：“你们昨夜就开始监视我们了？”
“不、不止……难不成你们在轩辕坟前就盯上我们了？！”
便是她生性愚钝，不如两位姐姐聪慧，却也能想到——昨夜二姐拒绝大姐去朝歌之事，乃是姐妹三妖的暗中传音。而事关重大，三者谁也不会轻易外泄。
除非狐狸精们当时也在旁窃听，否则绝不能如此快地知晓。
且倘若这群狐狸精是昨晚将将找到她们的，那为防万一，对方多半会趁夜暗中下手，不给她们察觉逃脱的时机；
可既然能等到今日晨光明媚之时再现身，便说明对方或许早已暗中跟踪多日，对她们两个的手段了然于胸，笃定她们逃不出狐族的天罗地网，故而方才胸有成竹地正面出现。
好哇，果然是狡诈奸猾的狐族！
毛骨悚然之感瞬间爬上脊背，玉石琵琶精一面紧紧抓住二姐的手，企图从中汲取对抗狡诈狐狸的勇气，一面硬撑着怒斥道：“就算如此，你又凭什么这般骂我们？！”
“我们是不愿随同大姐冒险，也不想无端顶替她的罪名，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会出卖她！”
愤懑之中，她声若琵琶弦急，字字如珠玉落盘，句句似裂锦嘶鸣，只恨自己不如姐姐们口齿伶俐，无法将心中委屈发泄干净。
九头雉鸡精意识到姐妹两个今日怕是无法逃出生天后，本已不愿再徒费口舌，即便那狐狸精言语刻薄，她也只是垂眸不语，一副“懒得挣扎任君发落”的消沉姿态。
然而听得三妹语气哽咽，她也不禁红了眼眶，掩面而泣：“怎么，难道我们不愿锦上添花，就连不攀扯污蔑大姐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随你们如何说，总而言之，我们是不会遂了你们的愿，让大姐再添罪名的！”
杏黄长袖掩住双眸，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庆幸之意——幸好啊，大姐祸乱成汤江山的计划，小狐狸们都不知晓。
否则自己这个帮着想过主意的妖，说不定还得落个助桀为虐的罪名！
自己这边是顶住了，只盼大姐千万不要被狐族捉到，即便捉到也不要松口，更不要交代出自己来，否则大家怕是都逃不了啊！
这厢，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玉石琵琶精与九头雉鸡精二妖已是紧紧凑在一起相拥而泣；那厢，初出青丘涉世未深的小狐狸精们，也不免为眼前二妖忠诚又凄婉的模样动容。
便是带头来出此次任务的小辛，亦目露怜悯，脸色踌躇起来。
犹豫片刻后，她轻叹口气，缓缓道：“我们无意栽赃璧，只是要彻查她所犯罪行而已。”
“你们不想说，咬定她除了食人外再无罪过，可我们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就这般无凭无据地相信。”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极缓，却也极为郑重。
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闻言不禁停下抽泣，顺从着心底里浮上来的迷惘与不安，泪眼朦胧地转眸看去。
就见小辛对着她们盈盈一笑，以无比轻柔仿若恋人间呢喃的嗓音，低语道：“幸好啊，我们狐族还有一项天赋神通，自能叫你们心甘情愿地吐露一切~”
狐族的天赋神通？
那是什么？
双眸中盛满了茫然之色，九头雉鸡精望向小辛那张媚意天成的俏脸，逐渐被那双含着脉脉秋波的眼眸吸引，只觉自己仿佛在看一汪深潭，随着潭水中心旋涡流转越发湍急而愈感晕眩。
小辛身上淡淡的清香似乎也转换了气味，晨风轻轻吹拂而过，将那宽大轻盈的红袖撩起。长袖翩然浮动之间，送来一阵引人陶醉的馥郁幽香……
直到面前世界变得朦胧模糊，一切的一切都被水流卷席进了旋涡里，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哦，大姐好像随口提过。
狐族众妖有个天生的神通，似乎是能魅惑人心的魅术？
……
“是，她们已尽数交代。”
“是，我们将她们二妖分隔开来，对每只妖都单独用了三次魅术，确认已再无遗漏与出入了……”
昏昏沉沉醒来时，九头雉鸡精还未睁开双眼，尚侧躺在地上，就已模模糊糊听到了如上几段对话。
她迷茫了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听出，说话者乃是小辛。
能叫小辛如此毕恭毕敬禀报的存在，应当就是狐族的大狐狸精了吧？
艰难动了动沉重的身子，她企图站起来。
左右是活不了了，总不能像只躺在案板上一动不动等着被宰的弱鸡一样，连直面死亡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一动身体，她才发觉，自己之所以感觉身子沉重，或许并不只是被打退又被审问，于是心神俱疲的缘故。
她从脖颈到脚踝处，似乎均被坚韧绳索一圈圈缠绕，牢牢束缚住了。
——就像只被人捉住绑上绳子的野鸡！
气恼地抿起双唇，她睁开眼想要去质问狐族怎能如此羞辱妖。
岂料一睁眼，她自己便怔住了——
一来么，是因她昏厥之前尚且是清晨，她醒来后下意识感觉周遭昏暗，也只以为是被套入了麻袋。
谁知睁眼看了才发现，如今已是月上柳梢，入夜时分了！
二来么，是因她发现，自己何止是被凡人绑鸡的手法绑住了……
瞧瞧这一身杏黄色的软毛，自己分明就是被化作了原形九头雉鸡。就连睁开的也不只是一双眼睛，而是二九一十八只眼睛！
三来么，则是她本以为小辛是在对狐族长老禀告。
可视线所及之处，那白裳下摆点缀着的点点鹅黄色花瓣，却让她想起入梦观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时，有幸见过的那道清冷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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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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