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聚餐

这里没沾上前几年旅游开发的光,依旧保留着最古朴的村庄与住民,昨夜刚下过一场冻雨,山路崎岖,又被泥泞的土石覆盖,蜿蜒通向大山深处。

灯泡的瓦数不高,亮得随时要断气儿,哧啦哧啦的电流声下,能勉强看清屋里简陋的陈设。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坐在灯下,戴着洗得发白的头巾,手里还攥着做到一半儿的针线活,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干涸的嘴唇抖了抖:“刚才谁给你打的电话?”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也在忙着缝补,明天要赶在年前最后一天将这些织物拿到县城里的集市上卖,沙马惹达还穿着标有“京大美院”标识的羽绒服,这是当时学院里统一发的,配套的套袖是她的期末作业,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这是她唯一一件体面的御寒衣物。针脚走到最后一处,沙马惹达敷衍道:“打错了。”

“你是不是还跟京市的那帮人有联系?”女人叹了口气,伸出一双龟裂的手,连着沙马惹达手里的银针一并拢住,浑浊的眼珠盯着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毕业之后就回村里结婚,那样你弟弟才有钱上学。”

“小姑娘家家的,上几年学把心都上野了,”她絮絮叨叨,“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出去了。”

沙马惹达低下头,看着那双养活了整个家的手,被针扎到也恍然未觉。心里百般滋味翻涌,由苦痛编织而成的家庭,就像她手里缝的布袋一样,不允许旁生枝节,不允许走错一处针脚。弟弟已经在一旁的床上睡着了,他的手和脚都脏兮兮的,这是在山上采药材留下的痕迹,正均匀地呼吸着。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挑开缝错了的地方,又一针针的补回去。良久,才在女人的注视下吐出一句叹息:“我知道的。”

……

邵竞寒换完衣服,就看见明堂已经拄着拐杖倚在门口了。

受腿上石膏的影响,明二少忍痛割爱放弃了平时那些花花公子的衣服,只简单的穿了卫衣牛仔裤,羊羔绒外套鼓鼓囊囊,要不是那头张扬的金发和脸上欠揍的笑容,往那儿一站活像身残志坚的年级第一名。

见他来了,明堂连忙“挂档”起步,两拐一迈跟上他:“邵主任,你知道京市哪里做头发的地方靠谱吗?”回国还没来得及补发根儿,他的脑袋顶上已经成了一个布丁,“我年后还得见客户,到时候人家还觉得我埋汰呢。”

“出了正月吧,”邵竞寒步伐平稳的跟在他旁边儿,难得提醒道,“不都说现在弄不好吗?”

明堂要是犯那点儿忌讳,早就把邱琮也那脑残的侄子绑去剃成光头了,他轻描淡写道:“有什么不好的,该死的都没死,不该死的也都走了。”

邵竞寒这才想起来旁边这位早就不用担心死这死那的了,活到全在全靠八字硬,把那些邪祟克死在老家了。这些相当不尊重唯物主义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脚步停下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明堂:“抱歉。”

“没事儿,”明堂倒是大度,那些陈年往事在他心里磨出一块厚重的茧,这种程度砸上去也不痛不痒,他将手里的拐杖交给邵竞寒,矮身钻进雷克萨斯的副驾驶,轻飘飘地把话题弹开,“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邵竞寒关上车门,一打方向盘往地下停车场出口拐去:“去我家。”

明堂意外地瞥了他两眼。

原来傅司承和关屹是发小儿,关曼飞则从小就是他俩的跟屁虫。

高考后,两人纷纷申请出国留学攻读商科,在外碰到了本科交换的邵竞寒,三人志向相投,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大年三十要留在家里陪家人,29号则轮流去一个人家里聚餐,今年刚好轮到了邵竞寒。

邵竞寒家住在臻山府,同样在二环边上,但跟明岸的别墅一个东城一个西城。

单身男人的家里陈设十分简单,虽然面积大,但利用率却不太高,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就是医学书籍,玄关处甚至还摆了一副人体骨架,两只骷髅手伸出来,左手“一帆风顺吉星到”,右手“万事如意福临门,”两只空洞洞的眼也被关曼飞细心的贴了起来——横批:财源广进。

明堂眼神复杂地扫过这具骷髅,感觉槽点太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始作俑者正和傅司承在沙发上玩手柄游戏,见到他们,嗷一嗓子蹦到门口迎接:“竞寒哥!明堂!”

关曼飞今天穿了条红色的短款旗袍,斜襟连盘扣,脑袋左右两侧顶着圆圆的发包,几条坠着绒球的短绳在耳边一荡一荡,显得十分可爱。

“没大没小的,叫哥哥,”邵竞寒换好拖鞋,又借给明堂一只胳膊扶着,“你哥呢?”

“在厨房呢,柏栀也来了,”提到这个名字关曼飞就撇撇嘴,嘟嘟囔囔,“明明说好了就我们几个人,司承哥非要把她带过来,真是的!”

邵竞寒揉了把她的脑袋:“行了,别让她听见。”

他和关屹向来是做饭的主力,换了衣服之后就跟着一起进了厨房。在这帮人中,明堂和关曼飞是意外地最有共同话题的,他简单和傅司承打过招呼,就被关曼飞一阵风似的卷进书房,只见她从桌后提出十几个购物袋,双手合十虔诚道:“明堂哥,江湖救急!”

明堂嘴角抽了抽:“怎么了?”

“还不是我们那遭瘟的表演课老师,”关曼飞咬牙切齿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惊天动地一声响,就连关屹都探出头来以为地震了,“他要我们在寒假拍一部微电影当期末考试,但这都过年了,我还没想好呢。”

明堂将拐杖靠在桌子边上,翻看那些购物袋,头也不抬地问:“你那些同学们呢?”

关曼飞瘫倒在桌子上,一坨泥似的往下掉,眼里充满着大学生的生无可恋:“别提了,找不出一个合适的。”

这些话灌入明堂耳朵里,他神秘一笑:“我倒有一个人选。”

关曼飞来了精神:“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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