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肃杀,诺大皇宫庄严肃穆,玉宇琼楼,飞檐斗拱;宫墙之上,油灰地仗,彩绘浮雕;巡查侍卫面容严肃、整齐划一。
御书房内,宋介安侍立御案一侧,声调平缓为景安帝读陕西布政使上奏的折子。
景安帝“啧”一声将其打断,“又是要钱,钱钱钱,朕是金蟾蜍吗?”
“陛下息怒!”宋介安镇定请罪。
半晌,景安帝抬手扶额神色稍缓,“起来吧。”
只见景元帝挑挑拣拣,从众多折子中挑出一本丢到宋介安的手边。
“这是朵干行都指挥使的折子,你一并看看,说说。”
景安帝明面上懒散怠政,实际对朝堂动向、世家关系心如明镜,长久待在这样的人身边,怎能不叫人忌惮。
宋介安御前侍读半年,与景安帝越近变越是谨慎。
他一目十行,保守开口:“边境十二卫缺兵,北方鞑靼虎视眈眈。”
景安帝阖上双眼:“继续。”
“陕西供给边镇粮响,赋税沉重,百姓不堪重负,南下逃亡,人口流失,再至无法供给兵卒。”
宋介安停顿,见景安帝神色无异:“边卫缺兵,陕西输送兵力,粮草紧缺,陕西无人,赋税沉重,人口再失,如此往复,恶性循环。”
“照你所说,朕每年对关中徭赋的削减,边卫上花的银子都毫无用处。”
景安帝语调平平,不见喜怒,宋介安立即跪下:“臣并无此意。”
景安帝皱眉,扶住宋介安,熟悉的眉眼令景元帝恍惚,“动不动就跪,你这膝盖还要不要了。”
宋介安见景元帝面露缅怀伤感之色,心下了然。
“陛下仁慈,臣之微见,陕人南下未必全然因此。”
长久静默后,景元帝起身向外走,宋介安紧跟其后,二人立于九尺之台向下俯瞰,富丽宫殿俨然有序,往来的宫女太监行色匆匆,侍卫守备分毫不放。
景元帝:“登高眺望,看得全未必看得清,爱卿过于板正了。”
宋介安站在后面,面无表情冷漠旁观,好似所有情绪皆是伪装,对着世间事漠不关心,冷淡眸色转瞬即逝,恢复此前温和表象。
厚重的袍角被风吹动,寒意持续透过衣物窜进心脏,宋介安愈发冷静。
“陛下教训的是。”
景安帝失笑转头,“朕并非教在训你,朕在提醒你。”
宋介安垂眸,感受到一道锐利视线在他面上打量,听到景安帝意味不明的问话。
“介安,朕容貌如何?”
宋介安如实作答:“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景安帝大笑出声:“爱卿难得迂回。”
顺天府经历司。
霞光与北风同日当空,年节已过,六房堆挤的文书一股脑地送来,往年的档案也需要一一查损,经历司内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经历司多年训练有素,抱着文书卷宗的小吏往来匆匆,记录归整的小吏下笔迅速,一切有条不紊。
文书占据公案的大半,顾言卿伏在案前下笔停顿:“万安,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不合适。”
一张萎靡的脸从成堆的文案中抬起,伸长脖子往顾言卿那看一眼,然后“嘿嘿”一笑。
“怎么不合适,合适的很。”
郭万安揶揄一笑:“大人,你放心吧,像这种巡逻京畿的大事,上面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咱们说是审理,其实只是走个过场的。”
顺天府协助五城兵马司巡逻京畿,府内经历司真正能起到的作用是收录文书,而不是审理。
顾言卿挑眉,有意无意开口:“是啊,咱们呀啧啧没前途。”
她与上任经历交接时,那人老泪纵横说都干了四十年了。
虽然她同顾母表态时好像自己前途光明,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留任京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世家门阀在前,上面有空位也轮不到寒门子弟。
前路艰难又如何,她总会一直向前。
郭万安往顾言卿身边一凑,五官乱飞笑成菊花,“像我这种的是没前途,大人您可是很有前途的。”
顾言卿不留痕迹远离:“嗯?”
郭万安兴奋:“大人知道为什么京畿要加强巡逻吗?”
“为什么?”
郭万安靠近小声开口:“初三那日,祧宁公主外出受了冲撞,陛下”
“咳咳咳——”顾言卿咳嗽打断,郭万安合宜闭上嘴巴。
祧宁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子嗣,陛下宠爱甚隆,恨不得万金加身。
祧宁公主早过及笄之年至今未有驸马,仍被陛下留在京中,可见圣宠。
“大人雾鬓风鬟、容貌甚佳,听说咳咳就喜欢您这种的。”
郭万安完全是就事论事,据实而言,没有半分虚假,祧宁公主身边好几个随侍都是顾言卿这种貌若好女的,要不是他长相平庸,他都想去自荐。
不过说真的,顾大人这身量有些普通了。
顾言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金枝玉叶,不敢高攀。”
郭万安撇撇嘴回到原位。
假正经,等你跟我一样在一个位置上待三年,怕是巴不得了。
顾言卿拂了拂额角不存在的汗,尴尬地摸鼻子。
公主要是看上她,她家祖宗怕是真努力了,她就是想也没办法呀。
**
长街之上,叫卖声往来不断,百姓满面春光。
茶楼珠帘被人撩开,发出清脆响声,顾言卿轻撩眼皮,眼波流转,注意力由窗外移到进来的徐怀身上。
徐怀:“看什么呢?”
“看世道安宁,百姓安康。”
顾言卿端着资态给他倒了杯茶,后端起茶杯拂去茶沫微抿一口。
徐怀直咧咧说:“别装了,没别人。”
“没请人,你来这吃茶。”
顾言卿利落起身,敲了敲窗棂,又撩了下珠帘。
午间休息,顾言卿没换下公服,刻板合身的公服随着她的动作染上随性不拘。
“找我干什么?”
同时徐怀收敛眼中情绪,“你真觉得世道安宁?”
顾言卿拍拍他的肩膀,假作轻松:“一半一半吧。”
世家当道,高门交结,太难了。
“百姓艰难,世道混乱,伶仃小利,高门弃之敝履,下人趋之如骛”
话题眼见变得沉重,顾言卿话锋一转,摊开双手,“当然,我说的是前朝。”
徐怀心情复杂看着她:“你可真是不留一丝话柄。”
“承蒙高看,你可是侍御史,我能不要留点心吗。”
两人师出同门,关系自是没话说,顾言卿眯起眼勾笑,毫不避讳躬身一辑。
时间慢慢流逝,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茶闲叙,时不时感叹花钱买来的就是好。
徐怀:“伯母还好吗?身体是否康健?”
“好,康健。”
徐怀:“你要好好对老师?”
“好,你也是。”
往日徐怀是大大咧咧的人,今天说话格外煽情,让顾言卿后背发毛有些许不适应。
喝茶也能喝醉?
徐怀:“我若是”。
顾言卿见时间差不多,一下子站起身,抻抻懒散的身体,许是天意打断了徐怀的话。
“要上值了,走不走。”
“走。”
两人琳琳琅琅走出茶楼,顾言卿东向府衙,置身热闹街市。
阳光向她倾洒而下,她伸手抓住刺目阳光,瞥见徐怀愣愣在原地。
“师兄,你要是实在情感丰沛想找我唠叨,下次不必订这么贵的雅间。”
徐怀停在原地,见熠熠辉光好似只看见了她绕着她,面庞一如求学时青稚柔软,眉目舒展,眼神清亮。
这人求学时就比他聪颖豁达,现在还是,如果知道的人是她,是不是,会不会也比他做得好。
徐怀坚定转身好似怀着莫大的勇气踏上未知路。
时间慢慢悠悠过去五六天,这一夜风声骤紧,顾言卿睁着眼睛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心慌,直到天蒙蒙亮才沉沉睡去。
一时寒风化雨,细细密密落下,成串的雨珠从廊檐往下化作雨帘。
雨珠从细润的手指上滑过落到地上,顺着檐阶一层层下行,顾言卿站在檐下揽顾雨日朦胧颜色。
自由的空气,无人约束的时刻。
顾言卿却一阵心烦意乱,捂住闷闷的胸口。
去经历司的路上,不知为何顾言卿想到徐怀,立刻转道,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乱,直到最后跑了起来。
呼吸声越来越重,突然想起那天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
‘我若是’
若是什么?
徐怀家的院子不如往日清净,门户大开,巷子间的邻里扒在门前暗戳戳地瞄。
顾言卿孤零零跑过来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七嘴八舌讨论。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顾言卿一步一步往里走,淅淅沥沥的血滴刺了她的眼。
继续要往里走时,一个带刀的应捕出来拦住了她。
“你是何人,前方命案不许入内。”
顾言卿的眼睛被鲜红色充满,伞摔在地上,整个人呆滞原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一整夜的不安终是应验了,命案,这两个字如雷贯耳,轰得在她的脑袋里炸开。
应捕同她僵持住,直到另一个应捕出来喊了声“顾大人”,她才被放开。
“不是个八尺高的男人对不对。”
顾言卿嗓音干哑,回答她的是他们的沉默。
尸体已经被带走了,命案现场顾言卿进不去 ,只知道凶手一并被抓走了。
伞一直在抖,细雨微弱,不间断落到衣裳上。
裤脚湿寒,凉意袭人,徐怀说过的话不由自主浮现。
‘你照顾好老师。’
‘你比我强,你有亲人。’
‘我想让自己好过些,我想让他们好过些。’
寒意从尾脊席卷全身,一个可怕想法出现,徐怀是不是早知道自己会死了。
京都另一处房舍中,同样有人被平地一惊雷惊扰。
雨声沥沥,繁复的香炉升起烟气,熏香袅袅,暗香幽动,暗黄古卷堆在案上。
一道狰狞的口子占据了主人家整个手背,破坏了原本的冷净的美感。
“人出现了。”
宋介安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神色恹怠听着随从定平汇报进展。
“在哪?”
定平摸了摸脑袋,尴尬:“在大牢里。”
宋介安手指微顿,艰涩分明的骨节相互摩擦轻捻,哒哒敲击桌案:“怎么回事?”
“广正坊今早徐怀死了,她躲在人家里,被捕快带走了。”
宋介安走到窗边,看着满园湿意不发一语。
御史。
京畿加强巡逻倒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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