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间的房门开着,毛岘从里出来,转头就看见相携路过的二人。
“好巧啊。”
顾言卿抬眼看过去,客气道:“是啊,既然遇上了,一道吧。”
“好啊。”
毛岘快步走到顾言卿右侧,与宋介安各站一边。
宋介安虚伪道:“真巧啊。”
“可不是,不但如此,听今早的驿卒说,今早京城来的三封信,也是我们三的。”毛岘笑着说三人有多有缘。
虽然宋介安寡着脸,没什么表情,但是顾言卿顺着毛岘附和,一路说说笑笑。
“离京也有段时间,离京前,京中还在审理曹豫的案子。”毛岘像同亲友闲谈,无意聊到这个话题。
“是有点久了,不然何至于亲友都寄过来家书。”
顾言卿避开曹豫的事,未能叫毛岘如愿。
毛岘继续打探:“言卿的家人肯定提了月娥楼的案子,毕竟是言卿的功劳,关注些是应该的。”
一次顾言卿还能以为是巧合,两次就不会觉得了。
“抬举了,后面的事我并未关注,毕竟知道的都说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论罪几何都是圣裁。”顾言卿不紧不慢 ,提防着被抓住话柄。
顾言卿不是为人夸赞,就全然松懈忘乎所以的人。
毛岘收敛道:“是是,陛下圣明。”
顾言卿的回答不在案子,而在惩处,不像还知道其他人的,这叫毛岘不安的心稳住半颗。
卢玮带着苏侗熙去了戴家,按照约定奉香赔礼。
而留下的贾观等人,包括顾言卿,则要按部就班查验布政司政务文书,这也是他们此行的任务之一。
一是为排查地方疏漏,申饬官员,警醒有心之人。
二是为顾言卿与宋介安此行的任务打掩护。
顾言卿长舒口气,多亏卢侍郎的尽职尽责。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他身上,她们才能有空隙喘口气去纠察。
毛岘从驿站到布政司黄册库,一直跟在顾言卿前后,直到被贾观叫住。
贾观向一房去大步走去,褐色锦袍底边银丝绣花纹随着步伐摆动,毛岘微微颔首,转身向贾观跑过去。
“他知道好多。”顾言卿望着毛岘背影自顾自念叨。
又是一个人和郭万安一样在京城深耕已久的人物。
毛岘说的事,有些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哈。”宋介安在一旁阴阳怪气呵声。
顾言卿古怪地掀眸看他,“你也不待见毛岘吗?”一路上宋介安都没怎么说话。
宋介安无声凝视,皮笑肉不笑勾勾嘴角。
似生气又不似生气,她猜不透,宋介安不待见许多人,不待见苏宁,不待见林翎,现在好像还不待见毛岘。
以前只觉他冷僻,身边除了定平也没个朋友,现在顾言卿幻想一下,怕是想同宋介安交好的,反而会被他折腾。
“没有。”
顾言卿耸肩,表示不信:“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堵人家的话?”
“有吗?”宋介安嘴硬否认他有做过这事。
顾言卿撇嘴,真是松弛又恶劣的人。
几日下来,奔波于驿站和黄册库两处,顾言卿没有接触到江睢的机会。
当然宋介安也是一样。
倒是卢玮与苏侗熙抛着正事不管,专心去戴家祠堂每日守牌位。
卢玮的赔罪书挂在各家书肆,连带那日戴家坟茔的事在整个西安城传遍。
卢玮每日早出晚归,顾言卿每日连他的面都看不见。
愈是如此,顾言卿愈是心里琢磨不定,总放不下心来。
落日的余晖吞噬天边最后一际云彩,沉入西面巍峨的大山,苏侗熙再一次从顾言卿窗前走过。
颀长的身形在视线里消失,顾言卿脑中已有了打算。。
黑夜沉沉,顾言卿一身暗色衣袍敲响宋介安的门。
宋介安推开门被黑乎乎的顾言卿吓一大跳。
“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还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
宋介安的头还保持着惊到后仰动作就像,一个被人打歪了的木桩。
顾言卿难为情揉揉脑袋,“对不住啊,吓到你了。”
她依稀记得书院里的同窗说过,晚上商量大事要穿暗色的衣服。
虽然不明白也不理解,但确实像无聊的传闻一样,奇怪地记住了。
“好了好了,先让我进来。”顾言卿推着宋介安迈过门槛,回头四处环顾,确定没有人再关上。
在顾言卿过来前,宋介安已经解衣下榻准备休息。
此刻他领口鹤氅系带系得严实,挺拔的身躯裹在其中,坐下时微微露出雪白中衣。
早知道不来了。
虽然已经很冒昧了,但为了看起来不那么失礼。
顾言卿板正坐下,眼睛空落,识趣地看向一侧的扶木。
“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打扰你休息了吧?”
两人同时开口。
顾言卿抿住下唇轻咬,赧赧道:“只是想的多,激一时过了头,突然想同你商量一二。”
“你说。”
宋介安不懒散了,正襟危坐起来,顾言卿还有些许不适应。
就目前她们能够知道的,谭溱瑛,江睢,一定有问题,戴家还藏着她们不知道的东西。
除此以外,她们也不知道再多的东西了。
她们知道的少,可以用的人也少。
趁着现今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卢玮身上,顾言卿算着,她们不若主动出击,将三家都摸一遍。
风险是一定有的,但如果有收获也是庞大。
顾言卿歪着脑袋等着宋介安的想法,一双眼睛明闪闪地眨巴。
此刻的顾言卿有着亲近的软和,虽然都是和气的,可白日总是与人隔了一层的生分疏离。
“可以,只是人手不够。”宋介安抓紧柔软的大氅,轻咳一声。
宋介安来西安府,一齐来了四名护卫。定平随身保护,周围人都认个眼熟。
其余三个,顾言卿没见过,还有些好奇。
“王家堡那需要人守着,必须留下两个。”
虽然那些人如今看着安分,若是没有威慑,容易生出骚乱,打草惊蛇。
顾言卿想了想,“有他们分担,已经很好了。”
这一路要是没有宋介安和定平他们,还不知道会有多糟糕。
她是捡了便宜的。
大概是明确接下来的安排,顾言卿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
比护卫先来到顾言卿面前的是西安城近来的笑谈。
当时顾言卿劳累多日,疲于应付掌管黄册库的地方官,难得得空一日。
她特意躲开所有人,挑了茶馆享受。
到底同京师不同,民风粗犷,喝茶的人在少数,清净。
顾言卿特意择一个角落的茶座,抬手叫茶倌,“你们这都有些什么?”
茶倌闻言端着食案快步过来,在顾言卿对面坐下。
四四方方的案板上放着五六个小罐子,被盖子盖得严实。
“客人,不是本地人吧。”茶倌低头一一打开罐盖,一边同顾言卿闲谈。
“我是从京师来的。”
罐子里各式的茶叶摆在顾言卿眼前,她身体略微前倾,探头看得更清楚些。
“听口音也像京师一带的。”茶倌轻手将放罐子的案板推至顾言卿面前,使之尽收眼底。
翠绿,嫩绿,润绿,一一看过去,褐黑点金的茶叶在一片绿中凸显。
“这是何茶?”顾言卿指着装着褐色茶的罐子问。
“这是我们这独有的茯茶,滋味醇厚,别地很难见到,客人要尝一尝吗?”茶倌面堆笑容,殷勤道。
顾言卿轻拿罐子,“可以闻一闻吗?”
“当然。”
顾言卿低头,一手拿着罐,一手对着罐口轻轻扇风。
一种从未闻过的淳浓香气扑进鼻子,顾言卿眼睛一亮,而后鼻头翕动,眼睛幸福地眯起来。
美妙的茶香气,既同于京中萦韵花香的浓郁,也不同于淮安氤氲湿气的清雅,独属于这里气息。
“要一壶。”顾言卿敲着罐子,难掩愉悦。
“好嘞。”茶倌轻快应声,端着案子离开。
弥漫满室的香气,顾言卿松快地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身心放松。
或许是一颗颗翻滚的黄豆在灶上熟制,豆子裂开口子,豆子气味混着过火的焦糊味。
又或许是被母亲哄着喝药时,摆在床头还东街新鲜出炉的栗子糕,热气升腾撞进鼻子里。
在这样相似安宁的环境里,顾言卿不由自主地放松。
一道推门声,几道脚步身,几多个书生打扮少年在顾言卿邻座坐下。
顾言卿慢腾腾挑开一只眼,眼睛转向邻座而后两只眼一同清明。
邻座的学子们注意到顾言卿,微微低头以示友好。
顾言卿回以点头,继续瞳仁放在茶案上,两眼空空,安生等着自己的“猎物”。
“方圆书肆挂了认错书,你们看了吗?”一个面容稚嫩的儒生捧着下巴聊道。
认错书?顾言卿身子一点点右移,提起耳朵偷听。
“书院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没去书铺,啥认错书?”一个神彩奕奕的壮实少年好奇地咕扭。
另一个帽子都戴歪了的赶忙插嘴,“我知道,我知道。”
“我堂兄家嫂嫂的小厮的弟弟就是戴家的。”
他滔滔不绝地说戴家夫人有多神勇,将京城里来的大人说的羞愧不已,心甘情愿同戴夫人道歉。
顾言卿茫然转头,事情怎就传成这个样子。
“哥哥,你也要听吗?”帽子歪了的黑皮少年注意到顾言卿,露出大白牙冲她笑。
顾言卿摆手但没用,少年已经坐到靠近顾她这一边。
“别呀哥哥,我还知道别的事。”
顾言卿不感兴趣打击了少年的表达欲,少年只能拿出更多来吸引她们。
“你说啊,我们想听。”稚嫩少年掰着黑肤少年的肩膀央他赶紧说。
“戴家自从从那大人物去后,就开始遭贼,戴家上下,就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人有点说法,同戴家犯冲。”
“遭贼?”她怎么不知道。
顾言卿只听到这两个字,默默重复少年的话。
不对啊,她们还没让人摸进戴家啊。
难道宋介安先动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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