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语脖颈一缩,十分识相地躲在了祁盛身后。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连牙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轻叩,口中呼出的热气很快被风卷散。
“真……真有鬼啊?”
这里远离喧闹中心,几条巷子隔开了灯红酒绿的都市盛景,绕着一棵百年槐树延伸建造了这座四合院。人传此地凶,换了数十位主人都压不住,不满一个月就嚷嚷着要命得跑,直到祁盛住进来,安然了这么几年,周围的店铺才重归热闹。
身为半吊子的季少语压根不知道祁盛在院里贴了符一事,此时精神紧绷,更是没能注意到那些明灭的星火,只本能的觉得这风太怪,出现在燥热的六月深夜里也冷冽的有些过分。
瞥见祁盛的神色,他更是哆嗦的不敢说话。
好在祁盛并没有正经多久,那风喧嚣了几分钟就渐渐停息,像一场恍惚的幻境。他抬手让所有灯一一亮起来,并摇了摇头,“没事了。”
随着风消散的还有那九张符的碎屑。
似乎有什么东西经过,但他竟然探不出来,甚至觉得对方只是来打个招呼而已。
“哎憋死我了……”季少语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见祁盛盯着地面,忍不住问,“这妖风难不成是从地里蹦出来的啊?”
说完他又突然抬头往正西方看了一眼,刚想再说句什么,祁盛已经敛了情绪,不紧不慢地拨开他死拽自己衣角的手,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符信。
亮了三次,是为急召。似有所感持符者本人的态度,开始疯狂闪烁起来。
祁盛挑眉道:“哟,催命符。”
季少语虽然不是灵符司的人,也替他着了急,“你快去看看,万一和血石消失有关呢!”
“唉……”祁盛顿时满脸愁容。
“怎么?”季少语眉心一跳,生怕他又说出些什么更坏的消息,赶忙关心问道。
祁盛真心实意地叹了声,“我这才刚踏进家门,怎么还有大半夜让人加班的。”
季少语二话不说把他轰了出去。
笑话,灵符司这几年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睡梦中把人喊起来都是家常便饭,也就祁盛懒到极致,回家后总是把符信随手一扔,管它小事大事超大事的,一概不管。这次能亮成那样,估摸着真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赶完了人,季少语再度回到痛失血石的悲戚中,哀嚎着进了屋,不死心地开始四处翻找。
祁盛闭了闭眼,重新甩了几张符到门上才缓步向灵符司走去。
黑云盖月,怨灵震颤,在正西方位悄然聚拢,这个急召怕是比血石消失一事还重要。
祁盛到的时候已经快三点,正是好眠的时间,他百无聊赖地瞥了眼脚下的符文,神色忽的顿了一下。
平日里和他一同偷懒惯了的胖子眼尖,两下蹦到他旁边,压着嗓子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祁盛收回目光,真诚道:“能来已经是我爱民如子的心所鞭策的了。”
放屁。按这速度民都要死完了。
胖子默默骂了句昏君。
“现在是什么情况?”昏君捡着仅剩的良心敷衍问道。
胖子浓黑的眉瞬间拧紧,“是个大阵,邪的很,不知道怎么就被激活了。刚刚听了一耳朵,说是再过两刻就要压不住了,到时候等待我们的将是大家一起魂灵离体。而且目前试的符咒好像都不管用,只能看那群阵修有没有办法了。”
说完还指了指正前方脸色凝重的几人,灵符司的懂阵法的人极少,除去远在千里之外的,现下已经全部被叫了过来,正在和旁边的符师比对用过的符咒,商量着该换什么效果的再试一试。
“我光是看着这玩意儿都心里犯怵,司长还说这是百年大阵,已经去请大长老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下午血石的事情还没查清楚,现在又来这么一个鬼东西,我感觉咱司今年水逆……诶,你看看,能看出来什么名堂?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符能解不?”胖子用手肘撞了撞祁盛。
还没等祁盛纠正他的说法,对面传来一声突兀的讥笑,“就凭他?你指望他解阵,还不如想想怎么保命。”
祁盛循声抬头,目光落在微微扬起下巴的人身上,而后露出一丝疑惑。
胖子适时小声提醒:“他是萧晓啊,上次说你符画得又丑又烂的那个。”
祁盛疑惑更甚,“哪个?”
“……”
胖子忍着一巴掌拍醒昏君的冲动补充道:“阵符双修的那个!”
说到阵符双修,祁盛总算有了点印象。
如今的灵符司百人中能有一人习阵已经算可观,而作为符术阵法双修的人,除那些不露面的大佬之外,寥寥无几。
萧晓就是其中一个。
他对不懂装懂的祁盛全然没有好感,数次明里暗里的嘲讽。之前作为刚入门的学徒祁盛,意外和他入了阵,期间祁盛抹了他琢磨半天的破阵图,自己却在画符时突然昏迷,清醒后吐了他一身血再度昏迷,萧晓拖着这个累赘好久才出来。事后直接去找司长提议将祁盛这个没用的废物点心赶出灵符司,没想到回复他的却是大长老的一句:且好好向对方讨教。
萧晓简直气笑了,讨教什么?讨他画符画一半就晕过去的本领?还是成日游手好闲事事不上心的态度?
后来有一次,偶然听到胖子和祁盛提起他阵符双修一事,不由得顿住脚步,想着祁盛若是对自己有所尊敬,也不是不可以稍微原谅他。
谁料他等了半天,只听到祁盛说:“阵符双修很稀罕么?怎么还崇拜起那个七公子,他哪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天才,就是爱偷懒的闲人一个……”
萧晓当场就炸了,出去就对祁盛怒骂,自此他对祁盛再没有过好脸色。
“让开。”萧晓拨开旁边碍事的几个符师,走到那阵前面,瞪了一眼祁盛。
可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长睫在眼睑下落下扇形暗影,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他腔调懒洋洋地,话里都带着倦意:“这么说,萧少爷是有破阵的办法了?那还等什么呢,快些动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话音落,商讨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周围的目光都落到二人身上。
其实祁盛在较为年轻的一众符师里格外受欢迎,符虽然画的难看但效果总归是不错的,偶尔还能整几个有趣的符出来玩乐,关键是人还长得养眼。
一头乌发如瀑,几缕发丝散落在白皙的额前,给他添了几分慵懒随性,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笑意盎然,却透着清冷矜贵气。
胖子第一次看见他时就懵在原地,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仙,仙人?”
而后他就看见祁盛捧着奶茶同自己打了个招呼,说这会开的无聊,琢磨着再过两分钟就溜走。
胖子:或许仙人也拒绝不了奶茶。
萧晓见他压根不在意自己的挤兑,有些不自在的收回目光,冷声道:“我自然有,你这种废物也就只能在一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复杂的符文,仿佛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随着他的手势变化,周围的空气开始波动起来。
有些灵力低微的符师识相地退到了外围,莫名感到了沉重的威压和低吟,听得人心底发颤。
“什么声音?谁在哭?”
“这阵实在是……太诡异了。”
“喂,萧晓!你能不能行?”有人察觉出不对劲焦急问道,并不敢轻易上前打断,只好在旁边结出一道手印强压上去。
身处大阵中心的萧晓讨厌别人胡乱掺和,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些惨叫和哭喊声扰得他头疼欲裂,冷汗不停地从鬓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我靠,萧大少爷也太逞强了……啧啧啧,好拼,看着都难搞,他不会被反噬吧?”胖子啧啧叹道,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转头才发现祁盛不见了。
阵法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开始剧烈地震动,卷起一阵阵黑气,四处奔涌而来的杂音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
萧晓咬牙稳住身形,呼吸不受控制的变得急促而紊乱。
就在那尖叫声徒然拔高的瞬间,另一道清脆轻响闯入,仿若晨钟暮鼓,短暂的隔绝了那些凄厉的嘶喊。
萧晓立刻抬头看向阵中的一点,打出一道灵光穿透了阵眼,周围的黑气和所有杂音瞬间消散,众人缓过神松了口气的声音慢慢传入耳中。
“厉害啊萧晓!”
徒然卸了力坐在地上的几名阵修喊了一声,看向萧晓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钦佩。
“还好啊,还好你发现了阵眼!我刚刚头都晕了,险些没撑住。”
“那我比你好点,就是手抖……萧晓,你怎么样?”
在场所有人都在欢呼,按理说作为焦点的萧晓该是和以前一样得意,此时却沉默不语,脸色还格外难看。
萧晓摇摇头,半晌才应了句:“没事。”
确实该高兴的,前提是这阵确实是他所解。
一开始他是打算以阵破阵,可是刚开始结印,就感觉到了灵力的疯狂流逝,以及那邪阵强势的反噬。紧急收手之后,那阵甚至隐隐有吞没他神志的动向,因此不得不换策略,试图去找阵眼,结果迎接他的却是无尽迷障。
他陷入一片混沌里,看不见,听不见,最后还是靠那叮咚一声响才清醒过来。
那阵眼,说是被发现,更像是主动呈现在他面前。
萧晓神色复杂地扫过众人。
阵修们还在反思,讨论着方才解阵时的细节,周围的符师强行与有荣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感叹着今天真是不太平。
胖子找到祁盛,正在问罪:“你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又背着我偷偷溜了呢。”
祁盛不好意思道:“这阵太吓人了,我有点站不住,刚去后边缓了缓。”
说着似乎还朝萧晓这边看了一眼,他正要瞪回去,就看见对方好看的眉轻轻挑起,周围骤然响起惊呼声。
萧晓没有任何预兆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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