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承槿心中叹息一声,认命道:“按朝廷礼制,臣子不得与帝王并肩而行。”
司岱舟听着,眼睑一缩:“你话中有话。”
他当然话中有话,且这话他已嚼了多遍了。
“陛下,还要奴才如何?”
司岱舟没来由气道:“莫要再称自己为‘奴才’!你如此称呼自己,为的是划清你我界限,我岂会不知?”
“陛下既然心如明镜,那奴才还要说些什么。”裴承槿面容镇静,话音淡淡。
“你!”
冰雪将司岱舟的面皮打得发疼,他捉上裴承槿的手腕,眸子则将对方盯得死死的。
禁锢在手腕上的力气猛然大了一下,却很快泄了下去,司岱舟的手指却始终不曾脱离。
裴承槿垂眸,看着二人叠加在一起的宽大衣袖,问:“陛下要我仔细想想,我想了,我的想法便是,我无法……”
“够了!”
司岱舟的声音骤然拔高,他的一双眸子隐藏在飘荡的白雪之后,似乎微微生了红意。
“……”
说了也不听。
裴承槿闭了闭眼,没再开口。
二人就这么在风雪中立着,任由寒意浸满全身。
“所以……”司岱舟还是想问,他再开口的声音有些发涩。
他问道:“所以你,对我并无一丝一毫的心意,对吗?”
大雪没能掩住裴承槿的声音,司岱舟看着那淡色的嘴唇微微一启,吐出了一个最该死的字。
“是。”
司岱舟真是被裴承槿气着了。
“那个晚上你任由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裴承槿一愣。
应是假意配合、曲意逢迎,反正多了一份权势,于他而言才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他现在为什么拒绝了。
裴承槿罕见地答不上来。
是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并非男子。害怕有朝一日身份败露,会被扣上欺君之罪。
是这样吗?
好像是。
又好像不全是。
“陛下还是忘了那一夜的事吧。”
最终,裴承槿只说得出这句话。
“好!好!”司岱舟咬紧了字眼,他狠狠看着裴承槿,似乎想将他面上的镇静撕下来扯碎。
裴承槿察觉腕上的桎梏消失了,他垂眸一看,正好看见玄色衣袍的一角从手边擦过。
寒天已将他的手指冻得僵硬,裴承槿用力蜷缩一下,传来的只是一阵麻木。
再抬头,司岱舟已经走远,只剩下高大的身影没在茫茫雪色之间,叫人再看不真切。
皇都的冬太冷了。
肆意的烈风终于粉碎了裴承槿表面的伪装,他有些茫然地垂下头。
司岱舟对自己而言,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可供利用的棋子。
不是吗?
接下来几日,司岱舟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他再没向裴承槿提及过那一夜,也不再询问除朝政之外的事情。一切,似乎重回正轨。
由御林军郎将在岐山之上发现的土壤差别,几经搜查,最终在岐山之外十几里处,找到了被刨开的荒废耕田。
正如推测,贼人是将耕作土偷梁换柱,填回了岐山。
同时,卫思淼派遣手下走访农户,打探到了曾驾着马车来过此地的面生之人。
可这一行人皆做了商客的打扮,无人知其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卫思淼将所得情况尽数报于皇帝,皇帝面色果然更差了几分。
“这么些日子,就只查出了这些?”
司岱舟话中带怒,虽目光正落在案几的奏章上,可仍让卫思淼背后一凉。
“是末将办事不力!”卫思淼担了责,单膝跪地,垂下头去。
“那岐山周边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末将……”
“行了!”司岱舟猛然抬眼,将手中的朱笔摔了出去。
“这也查不出来!那也查不出来!偌大岐山,就查出来点土!逆党贼人也是死无对证!”
卫思淼并不清楚逆党贼人之事,却不能发问,只沉默着跪在原处。
裴承槿站在皇帝几丈开外,听司岱舟火发得奇大,眉间一跳。
这几日,司岱舟脸上端着一张冷面,嘴中说着冷言冷语,未想脾气已经大到了如此地步。
“呼……”司岱舟自觉失态,单手撑着额头斜倚在了书案上。
朝堂政务,多如牛毛。光是各地琐碎事务,便能堆出一沓。若是单算这些朝臣之间的口诛笔伐,则又能摞出一沓。
往些日子,也不是没有繁忙的时候。可这样焦躁的情绪还是头一遭,像是要将他这个人都吃死了、嚼碎了。
裴承槿站得远,他等了些时间,见皇帝尚未开口,便抬眼看了过去。
这案上奏折成堆,歪七扭八横竖不一,愣是将司岱舟挡住了大半个身子。
对方撑在额上的手又遮住了半张脸,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微微抿起的唇。
紧抿的嘴唇启了缝隙,应是叹了口气。
“卫将军,起身吧。”
司岱舟压下翻涌的火气:“此事,确实不能算作你的问题。贼人既然在明面上刨土,想必伪装是一定会做的。”
“多谢陛下!”卫思淼直起身子,观皇帝面色,难掩担忧:“陛下,末将看您面有倦色,可是近日太过劳累,未曾歇息好。”
“卫将军多虑了。”
他当然没有歇息好。
若说政务,是堆积如山。但真正令他烦扰难休的,是裴承槿的话。
司岱舟迅速瞟了一眼裴承槿,可这人依旧是千年的沉静脸色,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同那个雪天的样子,并无差别。
“陛下。”
殿内响起第三人的声音,倒是突兀。
司岱舟又听裴承槿道:“陛下,不知奴才可否随卫将军一起,去岐山一看。”
“这……”
卫思淼不知裴承槿这东厂厂公打了什么主意,只得转头看向了皇帝。
司岱舟听裴承槿的语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若是不应,想来,今晚裴承槿就能一个人再次夜闯岐山。
他有些怅然地敛了目光:“朕允了。”
卫思淼虽不明所以,但以为皇帝要裴承槿前往岐山,应有深意。
“末将遵陛下旨意。”
裴承槿躬身道:“奴才多谢陛下。”
二人一走,文华殿内登时沉寂非常。
这重重书匮将外界的日光遮挡住七七八八,余下的光,只有十之一二闯入大殿。
司岱舟顺着动作下意识看了过去,殿侧却没了裴承槿的身影。
他不是应了裴承槿的请求,只是想为自己无所适从的焦燥,寻一处短暂的喘息。
然而,当裴成绩消失在视野之内,心中却又变得空荡。
他如何能将那一晚忘得干净,又如何能当作自己心意从未发生。
烛光沉沉,辉映之间,将司岱舟的面上撒了一层昏黄。
他凹陷眼眶上的褶皱更是深刻几分,此时,正被摇摆的火苗照出了阴影。
突然,眼睑不可控地抖动起来,连带着颧骨肌肉发颤。
司岱舟长叹一声。可除了叹息,此刻,竟无其他方式排解。
他一连端了几日的帝王架子,不过是让自己所谓的面子好看一些,不至于成为一个在对方撂下狠话后,还死缠烂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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