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禄为从廊下走来,漠然开口道:“二郎可知?今晚父亲寻你未果,震怒之下,已经断了往后你在府中的吃食供应?”
许禄川望着许禄为内心毫无波澜,却还是似赌气般回了句:“断我吃食?那父亲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将我扫地出门了?”
“许二郎,放肆!你究竟要胡闹到几时?”许禄为闻言厉色相斥。
许禄川凝目,沉默着不曾作答。
他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责问,在他看来,说与不说都是一样。没人会真的在乎他的一句解释。
可许禄为却误将他的沉默当做不以为意,怒声道:“丽阳八年,大家都期待着你的改变。没想到你竟还是跟从前一样肆意妄为。二郎,为兄求你不要再开罪父亲,也别再让父亲失望了好吗?”
许禄川冷笑,眉间的凛冽穿过晚风。
他在丽阳,也曾期待过他们的改变,可最终谁又能改变谁呢?
“失望?“
“他甚至从未对我有过希望...没有希望,何谈失望?”
“大兄,我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难道就只有像你们一样,活得如同一块冰冷的木头,才叫活着?才配活着吗?”
言至于此,许禄为却无解。
许家祖上出身寒门,虽承袭三代,却仍不改寒门家风。祖训要求子弟慎独,克勤克俭。如此才能兴盛传家。祖训无过,但许钦国的苛求,却让整个许家都活在无尽的压抑之中。
没有人想过改变,所有人都选择了屈从顺服。
唯独许禄川不肯妥协,他便也由此成了许家众人眼中的异类。
遥遥望去,许禄川想许禄为应是比自己茫然。活成另一个许钦国,他的人生已然能望见了尽处。不知为何?莫名想起同样被当做异类的刘是钰,想起今晚她对自己说过那些的话。
八年了,许禄川第一次往前迈了步。
“可惜,就算是死,我也不想与父兄一样。我只想做我。”
语毕擦肩,许禄为回眸望着他的背影,苦苦叫了声:“二郎——”
可许禄川却不再肯回头了。他只是冷冰冰地回了句:“时候不早,大兄回吧。”
许禄为站在原地,望着屋门开合。他觉得许禄川终是变了,虽然往昔那份不羁犹在,但却多了份自己鲜有的坚毅。再细细琢磨起方才的那些话,他想罢了,就随他去吧。
再转身,许禄为抬脚走了。
霁寒斋里漆黑一片,许禄川站在门前,静静望向空荡的门廊道了声:“大兄,抱歉。”
...
自那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后,许禄川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定会翻天覆地。
谁知这接下来的几日,他的生活竟与往常无异。
中午许禄川照常在廷尉府对付。晚上若是有约,便赴约。若是无约,就是不吃也无碍。
尤其是刘是钰那头,先不说没人再来烦扰。他就算是下了早朝,与之在路上碰见,刘是钰亦是不会同他说上半分。
如此,许禄川倒轻松自在,他只当那晚刘是钰是一时戏言,便草草将这事抛在了脑后。整日潇洒快活,无拘无束。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日可以,两日可以。
一旬后,许禄川便已开始身感虚无。
但这虚无的日子还未过两天。许久不曾与他交集的刘是钰,却借着清查旧案的由头,踏进了廷尉府的大门。
...
“奶奶的,这时候查个什么卷宗!”
沈若实骂骂咧咧进了偏房,瞧见许禄川趴在长案上休息。沈若实几步上前推了推他打趣道:“禄川兄,快醒醒——上头那姑奶奶来了,咱们得去伺候了!”
“谁的姑奶奶?”许禄川从案上迷迷糊糊爬起来。
沈若实嗤笑一声,拽起许禄川就往门外去,“你先别管谁的姑奶奶,再耽搁耽搁,那位能送你去见你的姑奶奶。禄川兄,快快!”
许禄川就这么被沈若实不由分说地带去了主屋。
转角,许禄川瞧见刘是钰面无表情坐在当中。冷笑一声,原来是这个“姑奶奶”。
随即便要转身离开。
沈若实见状一把将人拉住,疑惑道:“禄川兄,往哪去?”
许禄川撇开他的手,漠然回了句:“廷尉监只管抓人,她的事不归我管。”
许禄川这个态度可把沈若实急的团团转,“这是姜大人的命令。你就当帮帮忙,咱们在人手底办事总归要服从。我知禄川兄有许家庇护,自然不惧。可你瞧瞧我,二十出头还没娶上媳妇,要是再丢了差事。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沈若实说着瞥了眼许禄川,见其有所犹豫赶忙赔笑道:“禄川兄?右监大人?您行行好。”
“我这五大三粗的样子,那位见了就心烦。可禄川兄不一样啊。禄川兄这长相骏雅,风流倜傥的,还不得把里头那位迷死。”
此话一出,本还觉得沈若实可怜而犹豫不决的许禄川,立刻便翻了脸。
“不去。”
沈若实纳闷,自己这马屁都快拍上了天,怎么还能适得其反?
可正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主屋里刘是钰轻轻端起桌案上的茶,高声道:“人到了,就进来。”
沈若实一惊,赶忙趁势推着许禄川进了屋。
“微臣参见殿下。”
沈若实见了刘是钰便立刻问安,许禄川则一句话也不说,只跟着拱了拱手。
见此场景,沈若实一脸惊愕立刻眼神示意许禄川,那眼神就好像在说:问安啊,快问安啊,你不要命了!但许禄川却丝毫不去理会,依旧垂眸站在原地。
沈若实提心吊胆,可没想到刘是钰竟半分责备也无。只见她掀开茶盖沉声道:“去将近两年堆积的疑案卷宗拿来。”
卷宗?沈若实想着往前许禄川做过廷尉史,这些东西在哪,他定是熟悉。
于是,挑眉看了看许禄川。
许禄川抬眼回望,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刚想动身,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句:“你去。”
沈若实左右顾盼,别无他人。只得指了指自己道:“我?”
“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刘是钰严词厉色,沈若实见状一溜烟窜出了门。
连月看人走远,跟着便将门关了上。
屋门刚闭,刘是钰瞬间变脸看向许禄川眯眼笑道:“小绿,你今晚...”
可这话刚说出口,外头沈若实风风火火地又拐了回来。猛然推门,刘是钰立刻回头一脸严肃稳坐正中。沈若实硬着头皮发问,他实在是不知这些东西搁在何处。
“殿下,臣想跟右监大人确认一下,疑案的卷宗是在西苑?还是东苑?”
“在东苑。”
许禄川回答,沈若实闻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时还不忘将门重新合上。
方才被他打得措手不及的刘是钰,这回便长了个心眼,盯着屋门看了半晌确认人走远才放松下来。只是谁曾想,这次她仅仅是转头朝许禄川笑了笑,连口都未张开,就再一次被沈若实打断。
“殿下,臣还是想跟右监大人确认一下,疑案的卷宗是在东苑的西屋?还是东屋?”
刘是钰蹙眉不悦,许禄川强忍着笑意回了句:“西屋。”
沈若实见气氛不对,急忙解释:“殿下莫怪,臣保证是最后一次。您稍等。”
再一次目送着沈若实离开,刘是钰终于忍不住吩咐道:“连月,你去门外守着。他若再这般冒失,就让白涛收拾他。”
“是。”连月应声退出门外。
许禄川旁观憋笑,看着刘是钰变了半天的脸差点没憋出内伤。刘是钰回头望见他那副幸灾乐的样子,气鼓鼓道:“想笑就笑!别把你憋死!”
许禄川轻笑两声,开口问道:“瞧着你根本不是来看卷宗。说吧,找我作甚?有事?”
“哦,对!”刘是钰被沈若实气得差点忘了正事,“今天府里做醋鱼,郎君可有安排?若无别的安排,放了班一起吃饭?”
“刘是钰,你绕这么大一圈跑来廷尉府。就这事?”许禄川匪夷所思,刘是钰却靠在扶手上眨了眨眼,“嗯,就这事。上次礼数不周,这次还不得当面邀请你。难不成你还想让连星再绑你一回?”
“行了。少啰嗦,你就说去还是不去?”
有人请客开荤,为何不去?可对方是刘是钰,许禄川总该装装样子。
“这就是长公主邀人的态度?”
刘是钰闻言,瞥了眼许禄川,没想到这人还装上了。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才不吃他那套。只见刘是钰摸了摸下巴,装作漫不经心开口道:“那个丽什么阳来着——”
许禄川倒是能屈能伸,立刻便回了句:“仔细想了想,我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哦?那郎君就是能去喽?”刘是钰饶有趣味看向许禄川。许禄川却扭过头轻轻应了声,“嗯。”
得到答案回身坐正,刘是钰在沈若实推门前沉声道:“那便与郎君,不见不散。”
蓦然回首,许禄川已是好多年都不曾感受过被他人惦念的滋味了。
凝眸久望,无言嗟叹。
他不明为何是她?总也不该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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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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