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胆子小,您别吓她了。”李时薇挡在魏嫣面前,笑着解释,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半点无祖孙温情,带着警告。
“开个玩笑罢了。”元君骤然后撤几步,外面的小道童忽然推开门,屋内重归光明。
魏嫣这才看清这间屋子,窗户和门板上都用一块不透光的黑布遮住,怪不得关上门,屋里就彻底暗了下去。
对着门的堂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穿着同款青色道袍的老妇人,一根檀木簪子挽住的黑发里掺着许多白发。
含笑望着魏嫣,完全看不出来方才的鬼魅影子。
如今在光下看她,魏嫣只觉得上方的元君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矜贵,她眉目间沉着慈悲,即使生了华发,一双眼睛依旧明亮,笑吟吟的看着魏嫣,并没有半分嫌恶。
无端的,元君让魏嫣想起了雪姨,如今她遥在上京,不知远在青州的雪姨现在如何了,吃的好吗?睡得安稳吗?没了魏嫣的日子,会觉得孤独吗?
“阿嫣,这位便是我的祖母,道号元君。”李时薇依旧不松开牵着魏嫣的手,她垂眸将躲在身后的魏嫣拉住身侧,介绍道。
“元君,这是魏嫣,我的……妹妹。”
李时薇话音刚落,元君便哈哈笑开了,她笑得眼睛都眯缝到了一起,活像个老顽童。
这位元君便是隐居白云观的皇太后赵氏,到底活了七十多年,世事经历的多了,自然一眼便看出了李时薇对那小丫头的心思,她借着笑的空档,仔细打量起那叫魏嫣的小丫头。
看着便不是个大方的孩子,身量这样小,才到李时薇的肩膀,怕是连笄礼都没过,倒是长了一张清丽出尘的脸,一双鹿眼盈了汪水似的,藏着细碎的光,倔强又胆怯。
只是,赵元君视线落在魏嫣的樱桃唇上,想起了一个故人:文家的姑奶奶,那位已经仙去三十多年的文丽华,她的至交好友。
赵元君敛去眸中的怀念,她正了正色,抬手端起一盏茶送入口中,才笑着开口:“既是枝和的妹妹,便是我的孙女了,你便和她一样,也称我为元君吧。”
端的是一派和气。
魏嫣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鲜少见到陌生又慈祥的长辈,当即便要下跪见礼,又瞬间被李时薇拉住了,魏嫣疑惑,她摇了摇头,视线不经意瞥过赵元君。
赵元君看出了李时薇的暗示,便开口道:“如今我已经修道多年,早就不在乎凡俗礼节了,你喊一声元君便可。”
魏嫣见此,便怯怯喊了一声“魏嫣见过元君。”
魏姓,上京豪族并无魏姓,赵元君心里对魏嫣的初印象便低了几分,照她所想,李时薇带来的该是五姓七望里头的一位才是,那个出身文家的文昭仪,轮才学样貌,是上京的顶尖了,又是李时薇的身边女官,她才是李时薇的最佳选择才对。
不过,倒也不能冷了脸,她笑着招呼魏嫣过去。
魏嫣看向李时薇,对方松了手,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去吧,元君很喜欢你。”
魏嫣踟蹰迈出一步,看了一眼李时薇,又迈了一步。
到了元君跟前,老人家热情的拉住魏嫣的手,沁满了笑的眼睛尾部拉出几道长长的褶子。
元君的手上有茧子,将魏嫣的手包在里面,温暖极了。
“枝和这孩子,宝贝似的藏了你这么久才带出来让我看。”她似埋怨似的瞥了李时薇一眼。
魏嫣犹豫着想说些李时薇的好话,才启唇就被赵云君打断了,她不知从哪拿出一只如意云纹玉佩,笑着放进魏嫣的掌心,“我在道观苦修,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唯一能拿的出手便是这块玉佩,好孩子,不要嫌弃元君的见面礼,好生收下吧。”
魏嫣感受着手中玉佩的凉意,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她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贵重的东西,手几乎是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没拿稳将玉佩给摔坏了。
“不、我不能收……”魏嫣想要将玉佩递给元君,可赵元君却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一点点将魏嫣的手指按下,教她攥紧了那块玉佩。
“好孩子,你千万要收下,不然就是不认我这个元君。”赵元君故意板起脸来,只眸中依旧染着几分笑意。
魏嫣不懂如何拒绝,元君的话她根本无法拒绝,只好向李时薇求助。
李时薇看着魏嫣可怜巴巴的眼睛,忍住笑上前握住了魏嫣的细伶的手腕,道:“长辈赠礼,万不可推辞。阿嫣,收下吧。”
赵元君见状松开了手,又端正坐了回去。
“可是这……”太贵重了,魏嫣张了张嘴,李时薇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她顺着魏嫣的手腕向上和她掌心交叠,“阿嫣,我和元君还有事要谈,你先回去吧。”
她说罢又朝着门口喊道:“云山,带她回去。”
小道童从门边走出,小脸严肃恭敬道:“是。”
“……好。”魏嫣抿唇,慢慢走出了房门。
魏嫣走后,房门再度关闭,静悄悄的一片黑中,有人开口打破了平静:“好腼腆内敛的孩子。”
无人应答。
一阵脚步声哒哒响起,一声轻蹭,火焰霎时升起,撩起的火光闪烁跳动,照亮了那张年纪的倾世脸庞。
这一次,执灯人变成了李时薇。
这位年轻的摄政长公主偏居一角,远山似的淡漠眉间未染上分毫笑意,似乎方才在魏嫣面前的祖孙和睦只是两人的一场戏。
诚然,确实是一场戏,李时薇即是幕后操控者,也是台上的表演者,而这位赵元君,这位名义上于白云观亲修的皇太后,只是一个表演者。
一个——
弃子。
纵使她曾是整个天下的执棋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幕后掌权者。
赵元君望向那一豆闪烁跃动的灯火,墙上的李时薇拓下的黑影拉长扭曲,早已经盖过了她。
她出了戏,声音便格外平静,“就是她了?”
李时薇还是未说话,她在思考一件事情。
现在,还不是开口的时机。
不过,她的沉默在赵元君看了,便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这方暗室,成了赵元君的独角戏。
“哀家没有押错宝,你自小便是一个聪明孩子,哀家见证了你一步步的成长,哀家了解你需要什么,那孩子家世不好,性子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不适合你。”
赵元君不做皇太后许多年了,在白云观的这些日子,她鲜少能自称哀家,唯有在李时薇跟前,才能从口头上怀念起当年来。
她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开口劝慰,“你需要一个能够帮助你巩固位置的助力,若是实在喜欢,收进宫里当个雀儿便可,何必要将那玉佩给出来。”
李时薇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她半掀起眼皮,遥遥凝视着元君,“您或许想错了,本宫带她来,只不过是让您见一见,并非要征询您的意见。”
铜制烛台啪的一声放在桌上,灯火实在幽暗,险些要因这下重放熄灭,幸而豆大的灯火不过偃旗息鼓一息,便再次欢快的跳动起来。
只是火焰虽高,能照亮的地方实在是小。
送入赵元君院里的蜡烛,皆是如此,和寻常蜡烛的辉光无法相比。
李时薇的身影没入了黑暗之中,连脚步声都听不到,赵元君闭上眼,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听空中金属翁鸣响起,赵元君猛然睁眼,只看见一抹森寒剑光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觉得脖颈一凉。
一把剑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您好为人师惯了,我不介意,只是还是要注意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遭了灾。”
身后,李时薇执剑的手极稳,力度也极好,只差一点就能刺破元君的脖颈,她轻笑一声,赞道:“您的这把剑真是好极了,不知染过血没有。”
“你怎敢对我横剑!”被小辈冒犯的愤怒充斥着赵元君的胸腔,尤其还是她看着长大的李时薇。
“为何不敢?不止是您,我都忘了自己对多少人横剑了,有我的舅舅、我的父皇、还有您。只是,他们都死了,您还好端端的活着。”李时薇剑刃凑近了几分,空出的另一只手拔下了赵元君头发挽发的檀木簪,一霎间,黑发如瀑般散下,混杂着许多缕白发。
“没记错的话,您已经七十又三了。”李时薇摩挲着檀木簪一端的尖利,微微道:“我将您安置在白云观,本意是让您清修,您岁数不小了,如你年纪一般大的老人们,大多都上了家族的祠堂,成了刻字的牌位。”
**裸的威胁。
“我教你使剑,并不是要你反过来刺我。”赵元君察觉到李时薇并无杀意,便想劝她将剑放下。她对自己的剑道有信心,赵元君却没有。
“阿嫣最近会待在白云观,您在白云观还说得上话,帮我照顾她。”李时薇并未放下剑。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话音未落,剑刃再度靠近,明晃晃的告诉元君,这就是李时薇的态度。
赵元君虽然心有不满,迫于压力,只得答应下来。
李时薇临走时,赵元君半开玩笑道:“你当年拜我时,也是跪了的。”
长公主闻言嗤笑一声,提着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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