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方家的流水席办到最后一日,花样又多了几个,待到热闹止消,小巷内格外安静,宵禁后的主街亦无人影。

月馆檐角的灯笼在风中摇摆着,吱呀一声,大门漏了巴掌宽的缝,一人影突然从里头栽出,脚步不稳地跌坐在了台阶上。

有胖婆娘叉腰骂道:“没钱还敢来,当是睡自家的婆娘?窝囊废!”

李果儿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骂骂咧咧站起来:“你这贱妇,看不起小爷……小爷自有叫,叫你跪,跪下来求……”

骂完不见人来迎他回去,男人吐了口唾沫,脚步不稳地往前走,待拐入主街时遥遥瞧见一抹细瘦的影子,寒风吹来,男人轻轻动了动鼻子,嗅到一股莫名的香气。

本是色中饿鬼,这并不浓烈的一缕就勾起他还没歇下的心思。

男人咧嘴一笑,快步跟上去进了深深小巷,眼看要成事,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美,美人儿,这大半夜,怎的独自一人?”另一身量不高、圆肚短颈的男人从一角落里出现,先他一步追在女子身后。

说来也怪,两人明明距离不近,却是四五步后,他伸手就把住了女子单薄的肩膀。

这女子身着黑色薄裙,披发,身量比自己还高上几分,却瘦得厉害,她在男人的贪婪注视下慢慢回头,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来。

“大哥不也是一个人?”她抿嘴一笑,眼珠子黑得厉害。

男人先是纳罕,这女子竟不怕,随即便释然了,这半夜,正经人会在外头闲逛发‘骚?

这么想着,脑子越发混沌,而那矮胖男人手下的动作便露骨起来。

“趁夜而行,定有急事,你,你且说说,我定能帮,帮你。”

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柔顺的调子叹进人的心窝里,“若非陈疾复发,需得一味药引,怎会深夜出门。”

“哦?你生了什么病,又要,又要什么药引?”

“娘胎里的寒症,难治呢。”

粗粝的手来到腰间,女子勾唇一笑,主动攀过来,“小女子曾看过一本医书,上头说有一味药极为罕见,名为蜜人,对寒症尤其有效,大哥可愿帮我?。”

蜜人,这名字倒怪,男人满嘴酒气,结结巴巴:“什,什么玩意儿?”

午夜寒重,绕在后颈上的双臂冰凉,耳边的口息阴冷,“要刚断气不久的死人,用多多的蜜糖腌上七天七夜,便是最好的药引。”

要什么?

男子迟钝地复述,刚断气不久……死人?!

他一个激灵,登时醒了三分,眼圆瞪露出大片红血丝,可那女子好似粘在了他身上,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

“大哥可能帮我?”

他惴惴不安地咽了口唾沫,那红艳艳的唇不再娇艳,好似包裹着嗜人血肉的獠牙,“你,你或许可以上义庄去看看,多给些赏钱……”

女子“呀”了一声,娇笑:“这也是个办法,奴家竟未想到!”

“是,是……”

她却又叹了口气,“可我挑嘴……”

男人早已混身僵硬,迎面而来的凉意将他全然冻住了,上下唇翻不出半个字,只不停哆嗦着,“救,救……”

女子却讲悄悄话似的,更加凑近,道:“我在腹中存了多多的蜜糖,你闻闻是不是最上等?”

说罢,她缓缓张嘴,殷红而柔软的唇绷紧,嘴角在无法张得更大裂至耳际——“噼啪”!不知何处的骨头也断了!

男人身体一抖,看着破碎的皮肉混着血落地,女子身量转眼长高至九尺,上下通直,只剩一颗头还隐隐能看出人的模样。

她俯身,披散的发浓密倒扣,像盖头一般将他罩在其中,一张口、一扬头,咕咚一声,男人抖着手脚被吞了下去。

一声娇媚叹息响起:“对不住,奴家也已三百多年未尝人腥,实在迫于无奈……”

李果儿躲在农家门口的箩筐后,下‘腹一热,竟是尿了出来,他害怕极了,却忍不住隔着木条编织的缝隙往前看。

擦擦、擦擦、擦擦……

是女子布鞋的鞋底磨着地面走近,李果儿捂着嘴,骇得人不住闭眼,那动静却忽然便消止了。

李果儿侧耳细听,老鼠在洞里打架,与平常夜晚无异,狂跳的心好似要撞破胸膛,他紧了紧拳头,慢慢睁眼,却在下一瞬猛然僵住。

隔着箩筐,一张惨白却漂亮的脸,漆黑的眼牢牢盯着他……

山庄里清静好几天,午后,柳山稳坐书房,面前放着她刚写的字,墨迹未干,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间。

半掩的门忽被敲响,她将宣纸叠了叠,“进。”

韩英抬步入内,神色严峻,“小姐,镇上出事了。”

“什么事?”

“说是闹鬼。”

闹鬼?

韩英详述道:“镇上有个常眠花宿柳的男人,前夜用光了银子,大半夜被轰出了月馆,碰巧看到女鬼食人,第二日被人发现时,已半疯了。”

事情出得凑巧,还有小半月就要开春,柳山轻轻敲着桌面,莫名感到不安稳,“你派人去县衙问问,若有需要,尽量配合着查一查。”

“是。”

韩英办事得力,半日后,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摆在了柳山面前。

谣言不仅是谣言,农家平白无故丢了人,丢的时间恰好是那名男子口中所说的“罗刹鬼食人”之夜,前后因果相合,这才人心惶惶。

“罗刹?”

来报的护卫不禁埋低了身子,“那疯子说,食人的东西人皮鬼骨,是只千年道行的粉面罗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他还说九月十五那日,一辆马车被一群魁梧男子护送入城,声势浩荡,粉面罗刹就坐在里面。”

九月十五……柳山愣了愣,反应过来:“是在说我?”

护卫后退半步,畏惧道:“小姐恕罪。”

“落霞庄素日低调,为何会被卷入闹鬼传闻之中?”

“属下这就是查。”

既有人失踪,山下当即开始商议决策,最后效仿州里组织了几支民兵混合的巡夜队伍轮值,一时间镇上灯火通明。

但即便如此,几天以后,又有人没了。

那人消失时毫无动静,家里媳妇儿自当丈夫出门劳作,照常做了窝头送去,翻过一片山坡没找到半个人影,这才慌忙报官。

如此反复,三日内竟有七八人消失不见,镇上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原本只有三分可信度,如今有六七分。

不知是谁挑的头,要落霞庄给个说法,将“粉面罗刹”交出,以火焚烧平息众怒。

护卫见她沉默,以为是被事态的发展吓到,便出言安慰:“小姐放心,凡事要讲证据,再说,庄上二百多精锐,能保您安全。”

若非乱世,向来平民不敌权贵,柳山自不忧心,“退下吧。”

镇上入夜不敢熄灯,山庄亦是如此,柳山看完最后一页闲书,披着大氅站在窗边,乌云遮月,叫人看不清天象。

自打方家喜事后,再无上京传来的消息,她忍不住深吸了口凉气,不紧不慢步入庭院中,却见江畔无人处,隐隐有什么在晃动。

不走游廊,柳山不动声色摸过去,待到无法更近一步时,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天公作美,恰有寒风吹过,吹散天边阴霾,月纱寒凉浮于琼海阁之上,叫眼前的一切无所遁形。

沈怜稚忙碌的身体一僵,动了动鼻尖,握着锄头的手霎时松开,原本凝重的表情漫上一丝慌张,“阿姐……”

女子站在半人高的盆栽旁,冷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身侧又深又大的土坑:“你在做什么?”

风里不仅有柳山身上的香气,还有甜腻混着生腥的味道。

沈怜稚无措地看着脚边七八具尸体,被水泡过全部肿胀狰狞,粗布衣裳中流出的水粘哒哒的,像被稀释过的蜜糖。

蜜人。

他解释道:“这些,这些都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我怕被人发现,想着干脆趁夜将他们埋到地里。”

“是那些莫名消失的村民?”

“是。”

柳山点头,善解人意道,“你是想帮我对不对?”

沈怜稚话也说不出,只敢连连点头,当真应了柳山为他起的名字,模样叫人心软得很。

“若被人发现,大家就都会认为我真是那个吃人的粉面罗刹。”说到这儿,她顿了顿,问,“猫儿,镇上真的闹鬼吗?”

少年躲避她的目光,似乎想说是,但犹豫片刻,老老实实道:“是蛇妖。”

柳山却低头看着鞋尖,面上表情掩在暗处,眉尾微微一挑,带着罕有的无辜:“蛇妖?可你不是对我说过,它历来不害人的。”

“阿姐,我没骗你……”

沈怜稚张了张口,大约想解释,又怕她不信,嗫嚅道:“恐怕是因为蛇妖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这才……”

“那现在怎么办呢?”女子裹着大氅,人这样脆弱,便是寒风都经受不住,月光下,她白得好似天上仙,“镇上的村民说要烧死我……”

沈怜稚猛地抬头,“怎么会!我,我定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妖有灵智,却被养得如白纸一般痴傻,他大约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神情有多真挚热烈,不过几个月的相处,就能换来他的真心相待。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怜稚紧抿着唇,弯腰将脚边的尸体扔进挖好的坑中,“这一切的麻烦都是我惹来的,只要我走,阿姐就会没事。”

柳山沉默良久,看他动作利落处理好一地的死人,不由咽了口唾沫,听见自己紧着嗓子,虚伪的关怀:“不可,蛇妖那般狡诈,你离开落霞庄就等于在送死!”

少年身姿单薄,更穿着一身无法御寒的锦衣,虽看不清神情却着实有些孤零零的,他面朝平静的江面,说:“我会小心的,只要,只要阿姐你别怪我。”

“我怎会怪你?离开之事休要……”

柳山捏皱了袖口,心头好似被风刮出一道口子,她垂头想了想,正欲开口,眼前哪里还有小妖怪的影子,那句几乎脱口的留下来也被咽回去。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四下无人,隐藏极深的心底事忽然无所遁形,柳山深吸了气,多行不义必自毙,时至今日,她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她记得幼时曾听父皇训诫一罪妃道: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不是命?

罪妃坦然笑道:“旁人的命是命,臣妾的命便不是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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