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或许可耻，但一定有效。
马车里，盛曦按住双眼，真心不想面对这个世界。可惜，瑾言不给她这个机会，这丫头没有眼色但浑身力气，一把拽开车门，疑惑地四处张望，“哪里来的风把门吹关了？”
“那，长公主，奴才们先告退了。”传旨太监乐呵呵，很快带着一群人离开。虽然没明说，但脸上的意思清清楚楚——快别打扰，把地方留给这对金童玉女。
再任由这群人想象下去，她连二胎都有了……快让她解释！！！盛曦倚在窗边，手指一下一下敲击车厢，懒散开口，“陛下突发奇想罢了，本宫也不好拒绝，就是要麻烦太子几日。”
她吹下指尖碎屑，“就教琴吧，昨天看高公子演奏，本宫也想学琴了。”她们学校附近有个古筝班，路过时看过老师给学生上课，两人隔着两张桌子，距离四五米，十分安全，正适合现在的情况。
李淮琢一如既往安静淡然，欠了欠身，温声应道，“能教长公主是在下的荣幸。”
不知道缙太子信没信，但无所谓，只要上过一堂课，就知道她真的没有其他意思。盛曦甚至不困了，“太子稍等片刻，等本宫梳洗一番，地点就定在后花园。”她要还自己清白！立即马上！
谁都看出长公主兴致盎然，此时此刻，只有瑾行敢开口。
她笑着上前扶公主，“殿下，咱们府里没有太子用的琴，奴婢已经派人去挑，半个时辰就能回来，您刚从宫里回来，不如先换身衣服，也让太子准备一番。”
实际上，不只是太子用的琴，公主府连一把琴都没有，因为长公主不喜太大的声音，府里没有任何乐器。昨天高琏弹的琴，都是他为戏弄李淮琢、自己带来的，可以说是作茧自缚。
有钱人的购物？这片琴行被我承包了？盛曦顿时跃跃欲试，迈出去的腿撤回来，“不用派人了，本宫自己去。”
长公主也不是第一次突发奇想，侍女们轻车熟路，瑾言和冯公公爬上前面的位置，瑾行回府准备其他事，车门关上前，盛曦看见李淮琢垂眸，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淡然的目光变得没落。
……好吧，后面是她自己脑补的，她只看见缙太子低头，是她忍不住共情对方。都是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而且她身居高位，太子则寄人篱下，十几年来关在一个地方，没疯都是意志力强大。
“停，”
盛曦叩响车门，一边唾弃自己，这该死的善良，在古代早晚要害死她，一边等侍女打开车门后，托着下巴骄矜开口，“太子要不要同去？”
李淮琢抬头，清晨第一缕阳光映在他漆黑的眼中，如点点星光照亮午夜，“那淮琢恭敬不如从命了。”
……
马车，两人，相对而坐。
盛曦斜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翻过膝上的画册。她终于理解，为什么长公主不识字，车厢里却有很多书，正如她同样不识字，却在假装看书。
无他，唯尴尬尔。
最终，还是F人见不得冷场的东风，压倒了i人难打开话题的西风，盛曦扔下画册，挑了个普通朋友聊天最基础的话题，“太子殿下披风样式很独特，是缙国的样式？”
李淮琢淡淡开口，“这是缙国的孝服样式，母后过世不久，尚在孝期，我还在穿素服。”
一次勇敢换来一生内向。盛曦掩在衣袖下的手，猛抓裙摆，满脑子都是：我可真该死啊！
快说点什么挽救一下！盛曦疯狂思考，耳边传来砰的一声，身下软榻猛地震动，整个人不控制地前倾。
“小心，”
对面的缙太子迅速起身，单膝撑地，半揽住她的腰身，手背垫在额头的位置。直到马车晃动彻底停止，他才稍稍松开手，回头询问，“长公主，您怎么样？”
再标准不过的一个拥抱，清冷的气息环绕四周，盛曦回过神时，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灼热的温度。她顿了顿，默默松开攥紧对方袖口的手。
她是谁，她在哪，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抱上了啊？？？
大脑没能过载太久，几乎是安静下来的瞬间，马车侧边咣咣咣炸响，有人在外边锤车门。
嚣张挑衅的声音贴着车门响起，“盛曦，你给我出来！”
“二公主，您要干什么？”接着是瑾言强压怒火的询问，还有一声尖叫，“啊！”
盛曦听见侍女的尖叫，倏地起身。
二公主盛灿，当今母后皇太后——公叔善唯一的孩子，公叔首辅的外甥女。
昨天才送走一个侄子，今天又来了个外甥女，公叔家怕是属地鼠的，一个接一个冒头，她一脚踹开车门，寒风吹起裙摆，“如今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挡本宫的路了，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妄为的玩意。”
盛灿就站在车厢外，差点被骤然打开的大门抡到地上，她被侍女拉着退后好几步，反应过来时，差点气疯了，“盛曦，你敢骂我？！你算什么东西！”
宽阔的大街上，百姓远远退避到两旁，商贩手忙脚乱收拾摊子。盛灿身后，二十几个身材壮硕的家丁，虎视眈眈看向这边，显然不是意外，而是故意找茬。
盛曦的视线没有停留半分，迅速掠过这群人，终于在马车前面的小角落，看到眼眶微红的瑾言，另一个侍女手忙脚乱在旁边，试图扶她起来。
捞起裙摆，盛曦拒绝侍女的搀扶，自己跳下马车走过去，走到跟前时视线一顿，停在瑾言手掌的血迹上。
许久，她忽然笑了，一字一顿开口，“不敢？本宫是大虞唯一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别说骂你，就是本宫当街掌你的嘴，你也该和高琏一样，乖乖给本宫跪地谢恩。”
她猛地回头，面无表情看向盛灿，“盛灿，你要不要试试？”
纤细单薄的千金公主，手腕细得仿佛一碰就碎，可她一瞬间看过来的眼神，锋利又冷冽，不同于过去那个脾气暴躁的长公主，今天她理智又清醒，没有一点发疯的样子，却好像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致命。
这人疯了！她想杀人！脑海中莫名冒出这个念头，盛灿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但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都黑了。
过去，她是皇后之女，盛曦不过是司寝宫女的女儿，同为公主，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现在，盛曦确实是唯一的长公主，只是因为新帝还没册封后宫，而先帝临终前只封了一位长公主，可那又怎样？父皇早就死了，如今她母亲是圣母皇太后，她舅舅是当朝首辅，半个前朝后宫都是他们公叔家的，一个长公主算什么？
死丫头突然野鸡变凤凰，开始装腔作势，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不是怕对方。想到母亲舅舅，盛灿又嚣张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骂，“贱——”
后半句话是什么，没人听见，全都淹没在马蹄声中，伴随着一阵尘土飞扬，红盔青甲、腰间佩刀的侍卫疾奔而来。带头之人挥刀厉喝，“禁卫军在此，谁在闹事？”
禁卫军？该死，他们怎么来了。高琏表哥不是说会拦住他们么。盛灿皱起眉，烦躁地咬唇。禁卫军保卫都城和宫廷，只听皇命，肯定向着盛曦那个贱人坏她的好事。
盛曦同样看到来人，也看到刚才不知道跑哪去的冯文，从巷子口钻出来，不动声色对她点点头。
他搬的救兵到了。
禁卫军都是上过战场的士兵，速度非凡，眨眼间到了。禁卫统领拽住缰绳时，一眼看见人群中的两位公主，他稍稍愣了一下，立刻下马请安，“臣，禁军统领杜武通，叩见华昭长公主，怀淑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杜武通十四岁就跟在先帝身边征战四方，如今而立之年，满身的煞气稍稍收敛，但仍然令人生畏，“长公主、公主，有何吩咐？”
一声长公主、公主，把两人分得清清楚楚，盛灿差点被愣头青气死，又想到两人的封号，愈发咬牙切齿。
华昭、怀淑，父皇的偏心实在明显，区区贱婢之子，却因为是父皇第一个孩子，处处压她一头。想到这，盛灿更气了，但她再生气，也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讨回颜面的好时候，杜武通此人，出名了的死板，根本是个只懂听命的一条狗。
她一甩袖子，“今天本公主还有事，放你一马，我告诉你，表哥的事没完！”
盛灿气势汹汹，身体却很诚实，匆匆转身。
一场争端消弭无形，禁卫统领正直威严的面庞，都不禁流露出松口气的情绪，盛曦却忽然挑眉，“站住。”
她似笑非笑倚在车边，红唇勾起，“给本宫的侍女道歉赔偿。”
已经走出两步的盛灿猛地转头，眼睛瞪大，满是错愕震惊，“你说什么？盛曦，你让本公主给一个下人道歉？”
不然呢？
跟她们说不通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盛曦把玩胸前的长发，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解释，“下人，也是本宫的下人。”
“盛！曦！”
敢这样侮辱她，盛灿气得浑身发抖，什么都不顾了，恶狠狠摸向腰间的鞭子。马上要抽出来，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力道很轻、却不容辩驳地阻止她的动作。
一位年长的宫女，绷着脸按住盛灿的手。她转身命令另一个小丫鬟，“芍药，你推了长公主的婢女，还不过去道歉。”
“奶娘！”盛灿不满，但对上对方严肃的表情，还是愤愤收回手。
名为芍药的侍女没有半分犹豫，快步走到长公主前面，一头磕在地面上，“奴婢罪该万死，长公主恕罪。”
地面上猩红点点，盛曦头皮发麻，死死握住对方的胳膊，“别磕了。”
“长公主心善，奴婢御下不严，惊扰了长公主，回去后一定狠狠罚她。”年长宫女笑着走到她身边，“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纵然刚才没看见，盛曦也知道，推倒瑾言的不是芍药，而是盛灿本人，但是，她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理所当然接受了这个结果，连瑾言自己，脸上的委屈与愤恨都消失不见。
主子犯错，奴才挨罚。审判被尊卑取代，执行也只会被尊卑取代，这个时代……法治不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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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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