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马行空的思绪里醒来,祈祉把手一探,收走了二人身上仅剩的这点碎银。
两人见她似是没有其他吩咐了,俯身行礼后,各自将身一闪,融入了浓浓夜色中。
祈祉拎着多了许多银子的荷包心满意足地回了屋。
进屋后,她拿过火折点亮桌上的灯台,小九刚好端着盛了满满一碗的饭菜进来。
他放下碗碟,转身就要离开。
祈祉抬眸看了一眼,桌上只有一副碗筷。
她一脸莫名地叫住小九:“这么晚了,你不吃饭要去哪里?”
“嗯,我……”
小九本想说他今日看到祈祉有客人来访,打算一个人在西屋里用饭,以免打扰几人叙旧。事实上,经过这些日子祈祉一遍又一遍的教化,他早已不再抗拒和主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也不再介意和主人吃一样的饭菜。
然而他这般想着,抬头朝四下里一番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相处日久,祈祉一瞧他这模样,就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们吃我们的,不必管他们。”她朝小九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取自己那份晚饭过来。
陈云璃今日虽上交了银子,但天色已晚,祈祉盘算着明日再让这两人入伙,故而并未吩咐小九备下兄妹二人的餐食,毕竟她家也没有余粮了。在新的米面买来之前,吃什么就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好了,反正皇族暗卫的培养中本就有求生山野这一项。
小九将自己的饭菜端上桌,自觉的坐到祈祉对面。
等祈祉动了筷,他也拿过自己的小碗默默吃了起来。
祈祉这时候却将碗筷放下了。
小九一直低着头没注意,祈祉也没打扰他,她有些无聊的用筷子尖戳起碗里的米饭。
一直等到小九吃完了,起身想要收拾桌子,这才看到祈祉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主人?”他歪着头望向祈祉,神色颇为疑惑,不知是否该将碗碟收走。
“你从前念过书吗?”祈祉忽然问道。
小九一愣,他不知祈祉无缘无故的,为何突然这般问他。
他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有。”
他记得自己曾经在一户读书人家中做奴隶,家主是个经年的秀才,那时候他还小,家主瞧他整日里做杂工很是可怜,便安排他去给小公子做书童,原想让他陪着公子一道去学堂听夫子讲书,但那公子却是个顽劣的,又有个溺爱他的嫡母,自他被分过去后就从未见过这位公子去过学堂,也从未见过他从塞满了各种玩物的书箱里拿出过半张纸、一块墨。再后来秀才惹了事,一家人都被流放边疆,他也被官府发卖到了新主家。
新主家是个富户,走镖出身,并不重视族中弟子的教育,他也就再没有机会跟着一起去学堂,更不可能被主家安排去读书。
年岁渐长以后,纵使又遇到了书香门第,也不会再有人在意一个奴隶是否认得字了。
祈祉见小九露出一副怀念的神情,不知是想到了何样的往事。
她顿了顿,又问道:“可学过武吗?”
小九又是一愣,接着摇头道:“也没有。”
祈祉微微扬起嘴角,发出了最后一问。
“那你想学吗?”
话音未落,小九感到自己的脑海里像是有无数绚烂的烟花轰然绽放。
他迟疑的望着祈祉,确认她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后,目光渐渐从怯懦变得勇敢,他点了点头,语气里难掩兴奋地道:“想。”
祈祉说干就干,她朝里屋指了指,对小九道:“屋里有纸笔,你去拿过来。”
小九急忙进屋将之前春桃练字用的纸笔都拿了出来。
祈祉把自己的饭碗推到边上,将桌上大部分的地方空了出来,让小九在上面铺平白纸。
待小九把磨好墨,洗净笔毫,祈祉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天”字。
与教春桃学字时从日常用字入手不太相同,祈祉直接从记忆深处翻了一本蒙学时翰林学士们讲过的《千字文》出来。因着春桃当初只说想认一些字,会写信算账即可,又没有什么科考仕途上的需要,加之她空闲的时间并不充裕,家中又不允许她整日里跟着祈祉读书,故而才没有用上启蒙的文章。但小九不同,祈祉是当真想要把他当做自己的学生,正式教授一番的。
她将“天”字在书中的注解详细解读了一遍,然后执笔示范了笔划顺序,才将毛笔塞到还有点懵懂的小九的手里。
小九以前从未用笔写过字,他茫然地学着祈祉方才握笔的姿势,用手抓住笔杆,这笔在他手中似是有千钧重,费了好一番功夫,他才动作生硬的在纸上划了一道墨迹。
祈祉见他连最基础的控笔都不会,沉吟了片刻后,绕到小九的身侧,俯身握住他紧紧攥着毛笔的右手,将笔悬停于纸上,然后慢慢带动他的手腕,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天”字。
手背上传来祈祉掌心的微凉,小九瞬间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祈祉不仅没有嫌弃自己笨拙,竟然还会亲自带着他写字。
她与他相距的如此之近,以至于他稍一倾身就能闻到她衣上散发着的清新的皂角香。
祈祉又说了些什么,小九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心跳的越来越快。
还在滔滔不绝的讲授练字要领的祈祉察觉到小九的不对劲,她抬眸瞧了小九一眼,见他脸颊通红,吓了一跳。
“你生病了?”她松开握笔的手就要去摸小九的额头。
小九被惊的浑身一颤。
等等,他刚刚都想了些什么?!
意识到方才在心里对祈祉的冒犯,小九瞬间清醒过来。
他侧身避开祈祉探过来试温的手,眼神躲闪,神情慌张地道:“主人,我没事。”
祈祉觑着双眼,满脸的不信。
“可能是……屋里太热了……”小九低着头,心虚地解释道。
祈祉看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头都快要埋到地里去了,只当他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与过往的遭遇,还没有适应能够跟着她读书识字的事实。
命途多舛的少年,心思总是细腻而敏感的。
祈祉叹了口气:“就从今日起,以后每日晚间来我这里练字,每日晨间在院中练武。”
小九想都没想,连忙回道:“是。”
“你先按着我方才教你的那般练写,待运笔自如了,再学新字也不迟。”
“是。”小九又应了一声。
他重新拿起笔,回忆起之前祈祉带着他写字时的动作,将脑海里那些有的没的一并清空,慢慢在纸上勾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天”字。
祈祉见状不再扰他。
她探身朝门外喊道:“云璃。”
须臾间,不知隐身在何处暗中保护祈祉的陈云璃显出身形。
已经开始尝试着临摹祈祉所写的字的小九匆匆抬头瞧了他一眼,又忙低下头继续书写。
相较于他那个略显话痨的妹妹,陈云璃可以说是过分沉默寡言,平日里如非必要,从不多说一个字。
祈祉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时间久了,祈祉索性也适应了。
被召唤而来的陈云璃一脸狐疑地看向祈祉。
祈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双眼微眯,笑容无比灿烂地道:“我精力有限,小九习武一事以后就交给你了,好好教他,倒也不用多厉害,能和我打个来回就行了。”
陈云璃闻言,神色凛然一变。
祈祉哪里管他许多,只是笑眯眯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千里迢迢地跑来给她找麻烦,她不用一下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唔,这么一想,多养了两个吃白食的好像也不全然是坏事。
陈云璃被祈祉微笑盯着他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
过了好一阵,他终于认命般地轻轻点了一下头,艰难地答应道:“是。”
“别这么勉强嘛,虽然小九看上去没什么基础,但他学东西很快,你以后就知道了,”祈祉拍着他的肩,笑得越发得意张扬,“你用心一些,假以时日,他未尝不会打败我。”
陈云璃神色晦暗,祈祉越是开心,他只觉得自己越是难过。
至于祈祉口中什么学的很快,早晚打败她一类的胡话,他是半个字也不会信的。
殿下若是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可以随意被一个初学武艺的奴隶打败,也就不会成为燕国上下、万人仰止的长公主殿下了。
一旁专心练字的小九在写字之余将祈祉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自然也是不信的,但却不是不信自己可以赢过祈祉,而是他根本就不会与祈祉切磋。
这世上,从没有奴隶胆敢挑衅主人的道理。
……
翌日。
阳光从窗外照进,落在祈祉的床头。
她睁开眼,侧过头,透过窗棂朝外看了眼天色,已近晌午时分。
昨晚嘱托过陈云璃后,她随便吃了几口饭,就继续去教小九识字,两人连写带讲,一直学到了深夜方休。
祈祉想着最近手头宽裕了一些,可以不必日日天还未亮就赶着进城去寻活计,加之昨夜睡得又晚,今早便特意多赖了一会儿。
小院里,小九正坐在祈祉的房门前继续雕刻他昨日未刻完的木簪。
今日他起的比往常还要早一些,天还未亮时就匆匆从村外的小河里捞了鱼虾回来,然而回来后又跟着陈云璃学了一套拳法,练了好一阵,才抽出时辰打扫屋院,收拾鱼虾,准备早饭,所以直到此时方有了空闲。
看到祈祉从屋里出来,小九起身朝她问好。
“主人。”
祈祉点点头,正要出门,余光扫过他手上的木簪。
她恍然想起昨日原是要去春桃家借车的,只是被兄妹二人一闹,她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重新想起,祈祉登时喊道。
“陈云璃,陈云珺,给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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