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城里大事不断,镇国公夫妇战死漠北的事无人再记得。
全城百姓只知道谢府的小姐沾了好大的光,摇身一变,成了身份高贵的嫡长公主。
秦离漠然,这么个名号换她全族人性命,真是了不得。
前几日遣了竹青把信物退还给了魏冉,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全都一边倒得骂她拜高踩低。
这段时间里,总是有不少人对着谢府指指点点,说得话也毫不客气。
谢府朱门紧闭,可过往的行人从此经过都不免要嚼说一番是非。
话说得难听,府里奴仆都有些愤愤不平,秦离却明白,这是有人推波助澜的缘故,为的就是断她后路。
太后对自己的外孙女下手可从不会手软。
这两日的恶语秦离听得不少,早就习惯了,并无甚所谓。
她淡淡对身边竹青说,“陪我出去逛逛。”
毕竟进了宫以后,就不好出来了。
竹青瞧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小心翼翼得说,“小姐,过几日就要行册礼了,要不今日就别出去了,外面...”
她欲言又止,秦离挑眉,“怎么,外面的流言不好听我就一辈子躲起来?”
笑话。
她今天非要来个皇城一日游。
见竹青杵着不动,秦离放软了语气,“我今天乔装出门总行了吧。”
见竹青还要说什么,秦离忙打断她,“就这么定了,你去拿套男装来。”
竹青见拗不过她,只得依了。
秦离换了一身本厂白罗锦长袍,一条暗橙师蛮纹腰带系在腰间,手执白折扇。
她本就高挑,长身玉立,颇有些俊俏。
站在那里,一时间竟难有些难以辨别男女。
秦离笑盈盈看着竹青,“别愣着了,走吧。”
乘着马车一出府,竹青内心忐忑,生怕又有什么不能入耳的话来诋毁自家小姐。
只是今日的风向竟然变了。
“嘿,你听说了么,谢府小姐之所以退婚,是因为知道魏小侯爷心有所属。”
“害,今天早上就传遍了,魏府里管家前两天还在京城里寻人呢。这换做是我封了公主,眼里肯定比揉沙子啊。”
“可不是,如今人家是长公主了,怎么能容忍他心里念着别人呢?能推自然是要推了的。”街上摆摊子的人也凑过来插嘴。
“那这魏将军心仪的人得多好看啊,依我看,咱广安城里最漂亮的也就谢家那位了。”
一个妇人模样的在街边摊子上挑挑拣拣,“诶你这能不能便宜点。”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点道理都不懂。”那货郎语气不是很好,“便宜不了。”
那妇人听了脸色难看,转身就走。
秦离透过车的挡帘看完了这一出市井喜剧,颇为意外。
第一时间是觉得有人故意算计,把魏冉寻那画中人的事给捅了出来。
可转念一想,他不是不谨慎的人。
依照上一世的推算,此时魏冉的暗网恐怕都已经快建成了,是断不会让这种不利于他的流言传出来的。
算了,想他干嘛。
一想到那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她就没什么好气,这厮心底有人也就罢了,居然连张画都藏不好。
竹青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秦离脸色格外难看,比听到别人骂她的时候还要生气。
不对劲,竹青心底嘀咕。
秦离扫了她一眼,“瞅我干嘛?”
自家小姐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竹青忙道,“没什么,就是想问下小姐打算去哪几个地方逛。”
秦离索性也不去想魏冉了,“去听云轩。”
她把折扇“啪”地一下收起来,“待会记得叫公子。”
听云轩是广安城里有名的听曲看戏的地方,又因着布局雅致,雅俗共赏。
她以前在闺阁里便常常想去那听首曲子看个戏,如今得了机会,自然是要来凑个趣的。
她刚一下马车,听云轩里就有伙计迎了出来,说了几句讨喜的话,极有眼力见的把她迎上了二楼。
却不想在楼梯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墨绿色暗纹对襟窄绣长衫,头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的扎起,额前的碎发柔和了略显凌厉的眉眼。
周身简洁利落,未着多余配饰,只在腰间别了一块墨色的古玉,看着素雅清朗,衬得气质淸贵华然。
秦离一时间愣在原地,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魏冉。
印象中的魏冉身上总是有股戾气,从边关回来更是带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
而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仿佛只是个寻常的世家贵公子。
魏冉看着悠闲自在,不似后日要去漠北平寇的。
秦离不由想起来的路上听到的传闻,不会是跑这来寻人的吧。
让她来猜猜,那姑娘是这的戏子还是名伶,还是唱昆曲的?
身旁的伙计极有眼色,向魏冉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秦离没注意到身边伙计已经溜走了,皮笑肉不笑,同魏冉打了声招呼,“哟,大人好雅兴,可巧在这碰上了。”
魏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秦离,看她打扮的模样,心底不由好笑,只是面色不改,“正是呢,可巧。”
秦离冷哼了一声,便要从他边上过去,却被一把抓住了袖子,她下意识道,“男女授受不...”
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魏冉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才意识到今天穿的一身男装,只得临时改了口,假笑道“我说大人还有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老友叙叙旧。”
魏冉凑近了上来,用气声说道,“您说是吧,盟友。”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秦离有些愤愤,跺了跺脚,心底恼火,兀自朝前走去。
魏冉看着秦离怒气冲冲的模样,挑了挑眉,她不会真觉得自己跑到这来是寻花问柳吧。
若是她因着这个生气,那他可不可以得寸进尺一点,觉得她在吃醋呢。
想到这里,魏冉的心情便愉悦起来。
只是若止步于盟友,那倒有些可惜。
他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进了魏冉之前订得雅间,里面桌上面对面摆了两盏冷茶还未撤去,似乎之前魏冉和人在这里谈过事情。
秦离自顾自给自己倒了盏茶,单刀直入,“我说魏大人,这广安城里可到处都是你的流言蜚语啊。”
她嘲笑道,“您这后日就要出征了,如今便管不住手下人,日后可难处。”
其实秦离的担心不错,魏冉心里也清楚。
此次领的兵里大多数是京师兵,里面的将士军官都和世家有着牵扯。
极难掌控,太后这是把其余不站队的世家控制了起来,当做一个可以用来威胁的把柄。而如果出了事,也清算不到她身上。
太后想得很好,魏冉摇摇头,这支部队虽然是把双刃剑,但未尝不能为他所用。
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淡淡道,“殿下何处此言?”
秦离哂笑,“这漫天的流言都在骂你呢,说你心里念着别人,被退了婚活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魏冉呷了口茶,慢吞吞道,“那流言是我派人传出去的。”
这人倒是奇了,秦离心中纳罕,没见过这么主动捡骂的。
“意欲何为?”
以她对魏冉的了解,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或者有什么好处,不然他是断断不会做的。
他俩说白了都是同一类人,绝对不做赔本的买卖。
魏冉看不出神色,淡淡道,“我说过不会让人背后戳你的脊梁骨。”
秦离听了这话,突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忙故作镇静的扇了扇风。
这人说话总是真真假假的,信不得。
果不其然,魏冉接着又笑眯眯得说,“此其一,其二便是也让广安城的人帮我找找,万一真能找到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秦离气不打一处来,腾得起身,抬腿就要走。
今天本来是想听曲的,好端端得坏了心情。
魏冉急忙劝住,他就是逗逗她,却不想真急了。
他要真找个人,用得着满世界宣传让别人骂他么。
他之前派连业寻人是因为觉得蹊跷,不过看秦离的意思,倒像是误会他了。
他忙道,“我刚才浑说的。”
秦离也知道魏冉若是想在广安城找人,根本不会闹得人尽皆知满地鸡毛。
以他的暗网,若此人真在广安城,也不可能寻不到。
是她刚才急躁了,只是,秦离心底狐疑,若是这样的话,那魏冉这么做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她自己。
心底似乎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愫,秦离有些慌乱。
她干笑了一声,“这招造势果然厉害,营造出你我水火不容的形势,卸下沈家的防备。”
魏冉不置可否,既然她这样理解,也何尝不可。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此番不是说这个的,主要是你弟弟的事。”
“圣旨让我接管谢家在漠北的边境军。”
魏冉犹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对眼前的女子说出来,“她要漠北的兵权,还要谢尧死。”
她是谁,两人心里都清楚。
秦离知道他话的意思,“太后不会让谢家人活的。”她笑得有些勉强,“你是唯一的变数。”
他是她的变数。
眼前女子强作镇定的模样让魏冉心中一阵发紧。
他沉声道,“你也知道边境军绝不会服从调令,到时候太后便有办法问罪了。你弟弟年纪还小,年轻气盛,未必会知道这些,所以我需要你的手书。”
他看了眼秦离,直望进她的眼中,“你若信得过我的话,我必保他周全。”
这是他的保证。
“我信你。”秦离只觉心跳得有些快,她轻声道。
四目相视,尽在不言中。
魏冉匆忙移开目光,一种别样的情感生了出来。
他好像动心了。
她也是他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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