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丽娘

成之染到了元破寒住处,不由得大吃一惊。稍显狭窄的屋舍中人来人往,榻侧的郎中把脉沉吟,一干军士东奔西跑,仿佛一场紧锣密鼓的战事。

元破寒手下军士认出她,忙将人请到外间,道:“参军还高烧不退。劳烦小将军在此等候。”

“高烧不退?”成之染心头一紧,“怎么会这样?前几天不还好好的?”

那军士看了她一眼,答道:“参军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他刀伤未愈,每逢夜里伤口便发作,额头烫得很,到现在依旧神志不清。”

看样子伤口感染了。成之染不由得皱起眉头,当年西征庾氏时,她阴差阳错中了陈百年一箭,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来听霜娘说起,那伤口溃烂得厉害,肿得如同拳头般大小,连庾载明都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那场病来得凶险,往后大半年她都缓不过劲儿来。而元破寒正伤在胸口,岂不是更要走一趟鬼门关?

半晌,成之染抬眸,问道:“那日追击独孤灼,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军士遵令,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那时成肃派温印虎率沈星桥和元破寒追击,两队人马相遇于城东山脚下,免不得一番血战,羊茂等一干大臣或死或伤,只剩下独孤灼力战不屈。元破寒上前与他周旋,不料对方翻脸如翻书,一刀砍过来。元破寒负伤,忍痛将独孤灼击落马下。

这军士所言与元破寒自述并无二致。

成之染暗叹,忽而看向那军士:“你是元参军的亲从?”

那军士抱拳,道:“小人是元氏的部曲,唤作张铁锤。”

河南元氏为豪强大族,手底下私兵无数,此番元破寒投奔成肃帐下,自带了八百部曲,在军中由他调遣。

不单单是他,军中凡是稍有些家世的将佐,都自带部曲出征。沈星桥和张来锡俱是如此。

成之染点点头,在屋中坐定,目光紧随着正在施针的军医,心头说不出的烦闷。众军士忙前忙后,渐次束手候在榻前,彼此观照,静默无言。屋子里一片沉寂,十数双眼睛盯着那郎中来回游走的双手。

待施完了针,军医似长舒一口气,张铁锤焦急问道:“郎中,我家参军怎样了?”

军医不搭言,目光往榻上一瞟,成之染凑上近前,只见元破寒面色虚浮,双目紧闭,眉间微蹙,似在隐忍着什么,不多时便悠悠转醒。

榻前围了一圈人,反让他局促起来。

“都看我作甚?各干各的去!”元破寒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

众人都面露喜色。

成之染从兵士手中接过药碗,亲自端上前,道:“元大将军,你可好生休养罢。”

元破寒见是她,不由得笑了声,撑起身子来,二话不说便将汤药灌下,唇角还翘着,撒漏了些许汤汁。

成之染失笑,便坐到榻侧,询问起他的伤情。元破寒似有说不完的话,虽因无力而半阖着眼眸,脸上却浮现出些许神采。

见他如此,成之染稍稍放下心来。军医无可奈何打断道:“参军重伤未愈,还是多多歇息为上。”

元破寒欲言又止,只得听从他。

成之染笑笑,不便打扰他,便叮嘱好生养伤,起身告辞了。

她回到中军大帐,步入院门时,正看到徐崇朝身影一闪而过。她并未细思,听得中堂正有人说话,便径直上前。

守门军士阻拦道:“将军有要事,女郎请回罢。”

军中毕竟不比成府,成之染也不便执拗,以免让父亲面上无光。她在庭中等了不多时,手脚都冻得冰凉,渐渐有些不耐烦,随意走动了几步,脑海中尽是徐崇朝背影,心头的疑虑更甚。半晌,她问那军士:“徐郎方才出去了?你可知他去往何处?”

那军士称说不知。

成之染略一沉吟,转身朝院门走去。那军士低呼:“女郎不等了?”

“不等了,”成之染头也不回,脚下加紧了步伐,料峭寒风穿庭而过,引得众人一个寒颤。

————

初春的日光疏离而淡薄,洒在宫墙上也不显得明艳,照在人身上更无丝毫暖意。

徐丽娘站在窗前,手指扣在窗棂上,已冻得通红。她伫立无言,仿佛雕塑一般,引得一旁的宫女心焦。

“主子,您倒是说句话呀!”

徐丽娘嘴唇翕动,终究没发出声音。她缓缓垂眸,长睫微颤,关上了窗子,拖着步子回到了坐榻。

自城破之日,她们这些滞留宫廷的妇人,便一直被囚禁在后宫几所院落中。因着徐崇朝的缘故,她得以与独子虎头待在一屋中,身边还有往日的宫女陪伴。

听说拔略太后也未能逃出宫城,其余大小宫妃侍女,约莫有近百人被囚禁于此。除此之外,再无音讯。

虽身为战俘,她并未吃什么苦,这几日不曾见到成肃,但饮食起居隐隐总能感觉到照拂,这使她不时恍惚,仿佛城破被俘只是黄粱一梦,睁开眼她仍在深宫之中消磨余生。

但昨夜发生的事情,揭开了她心中不愿直视的伤痕。

徐丽娘叹息一声,揽过幼子虎头,心底只茫然和恐惧。

门外响起军士说话声,她惊得浑身一颤,搂紧了怀中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主子……”那宫女咽了口吐沫,想抓些东西护身,慌乱间拔下了烛台。

待看清来人面容,徐丽娘低声喝道:“阿翠。”

那唤作阿翠的宫女听命,瑟缩地望着来人,将烛台轻轻放下。

成之染轻笑一声:“就这么怕我?”

阿翠摇头不敢言,求助地望向徐丽娘。

徐丽娘松开虎头,起身一礼,道:“成娘子。”

这称呼让成之染心神一晃。自西征归来,成肃变为了成大将军,人人都尊称她一声“女郎”,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称呼了。

这声“成娘子”倏忽将她拉回当年与徐家分别之时,眼前又浮现徐家二娘子骄纵的眉眼,只是眼角眉梢锐意都磨平,面前人低眉垂首,仿佛变了一个人。

“二娘子,”成之染开口,声音中带着难言的感慨,然而屋中的气氛凝重,实在不适合追思过往。

见那小宫女战战兢兢,她笑道:“二娘子,难不成我大变了模样,竟如鬼面罗刹一般么?”

“成娘子出落得端美,是我这婢子没见识,”徐丽娘抬眸看着她,眉间似闪过一丝惆怅,“她唤作阿翠,那日成娘子到访,曾见过她的。”

经她一提醒,成之染忽然想起来,那日她逼问独孤灼行迹,确乎是持刀胁持了一人。

没想到竟是徐丽娘的婢子。

回想起当日蛮横情形,她颇有些难为情,愧疚道:“当日吓到了小娘子,是我的不是。小娘子如今可好?”

阿翠意外地干笑:“奴不打紧的。”

徐丽娘比成之染年长七八岁,在她年幼时接触并不多,对她的脾性也摸不着底。如今三言两语间,见这少女颇和善,徐丽娘稍稍安了心,便请成之染入座。

她闭口不言囚禁于此的处境,只挑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攀谈。成之染怀着心事,又到底年轻耐不住性子,言语间便要探询对方的打算。徐丽娘避重就轻,似乎并不想提及此事,最后连阿翠都看不下去了,焦急得三番两次想插嘴。

成之染问不出什么,更放心不下,起身在屋中逡巡一圈,道:“三娘子一直挂念着你,若见你无恙,还不知她有多高兴。”

徐丽娘长睫微动,轻声道:“三娘也是个有福气的……”

成之染正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徐丽娘接着又道:“这些年多亏了令堂照顾,要不然他们孤儿寡母还不知如何让人欺负。”

“二娘子如此客气作甚,”成之染勾唇,想来徐崇朝已把家中情形告诉她,便说道,“你我便如一家人,这些都不过分内之事。”

徐丽娘闻言,神色终于有些许波动,抬眸道:“便如一家人?”

成之染点头称是。

“便如一家人……”徐丽娘苦笑,“那成大将军为何不肯放过我儿!”

那孩子自成之染进门便一声不吭,如今抬头望过来,眼睛里满是泪水,正强忍着不落下来。

成之染心中不忍,移开目光道:“二娘子这是什么话?我阿父岂会为难一个孩子。”

徐丽娘红了眼眶:“你们都瞒着我,可我心里清楚!成大将军若真心要放过我母子,为何至今不曾露面,反而将我母子关在此处,整日里担惊受怕?”

看来徐崇朝还未将求情碰壁之事告诉她。

成之染宽慰道:“军中人多眼杂,难免惹出是非。他也是为了你们考虑。”

徐丽娘并不轻信,执意要见成肃。

成之染自然明白,成肃不肯放过徐丽娘之子,绝不会到此处找不痛快,一时间心内凄凉,言语也变得干巴巴。

二人正僵持间,屋外突然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成之染一愣,眼见得徐丽娘和阿翠面色一变,便走到门口问道:“外面怎么了?”

守门的军士似有些局促:“没什么大事,属下这就去看看。”

“不必了,”成之染将他叫住,心中仍半信半疑,回头却见阿翠瑟缩不已,徐丽娘也绞紧了衣摆。

“发生了何事?”她问道。

二人都低头不语。

成之染发觉不妙,转身正要去一探究竟,阿翠忽然跪倒在地,涕泣道:“求小将军大发慈悲,救救她们罢!”

“阿翠……”徐丽娘音声低沉,睨了她一眼,道,“我等如今自身难保,管这些闲事作甚!”

“可那是北海公主啊!您从前不是最与她交好……”

“住口!”徐丽娘喝道。

阿翠却像铁了心,膝行到成之染脚下,哭诉道:“小将军快去后院看看罢!他们……只有您能救她们了!”

成之染心下一沉,问道:“北海公主是哪个?”

“前几日正是小将军将公主送来……”

成之染皱眉,瞥到守门军士紧张的神情,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来不及细思,她扭头向后院而去,一路上脑海中纷乱,隐约记起那少女唤作独孤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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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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