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铩羽

众人星夜兼程赶回金陵,将李劝星不肯固守的消息带到东府城。

成肃闻言,面露深思,道:“西府这回是指望不上了。”

待李临风告退,成之染压着怒火道:“卫将军意图出兵,岂不是正中阿父下怀?”

成肃正准备处理案上的公文,闻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狸奴,你这是何意?”

“阿父难道不知卫将军脾性?”成之染猝然起身,愤愤道,“他根本不会答应等金陵援兵!西府本就是金陵屏障,若西府沦落到从金陵借兵,他这西府守将还有何颜面?”

“他李大将军的颜面,难道比不上大军胜败吗?”成肃反问道。

成之染焦躁道:“阿父大可劝他到京师勤王!西府舟师二万人,难道守不住秦淮口?”

“若如此,还要这驻守姑孰的西府做甚?”

见成之染不语,成肃叹息道:“我已给了他选择,可惜他不肯。”

成之染不由得抬眸打量他。

成肃已年近五十,两鬓斑白,深沉的眸子亦望着她。风吹日晒和刀林箭雨,将他面容锤炼得坚毅而刚硬,看上去仿佛屹立千年的山石,将一切浮动的情绪隐藏于沟壑之间。

成之染内心被这山石的棱角扎了一下,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成肃看上去不想与她多言,只道:“我还有些事要交代阿蛮,狸奴,你回去歇着。”

成之染应了一声,见徐崇朝亦垂眸不语,又忍不住道:“阿父若以为西府出击,便可消损贼寇战力,恐怕结果不能如人意。终究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成肃不搭言,半晌幽幽道:“狸奴,你还是短见。张灵佑锐不可当,破敌之计,唯在人心。他并不知金陵屯兵几何,倘若李劝星畏缩不前,无疑便告诉妖贼,西府已无后援。如此一来,金陵便落了下风。唯有李劝星出兵,即便战败,也足以令张灵佑不能测我军虚实。”

然而其中的代价,便是西府将士了。

成之染明白过来,愤然道:“阿父这一场豪赌!”

“义父亦是为了金陵。”

徐崇朝突然开口,言语低沉,似有千斤重。

“阿蛮知我……”成肃看上去很是欣慰。

成之染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徐崇朝目光随她远去,忽而听成肃说道:“阿蛮,我已命人在城中布告募兵,此事由季山松主理,若有出挑的兵卒,你自去拣择。”

徐崇朝应下,成肃又叮嘱了几句,脸上竟露出疲态,摆手道:“下去罢。”

“是。”

徐崇朝垂眸,出了沧海堂,穿过垂花门,径自往后宅而去。侍女阿喜见到他,不由得讶然。

徐崇朝问道:“女郎呢?”

“女郎方才出府了,郎君没遇到她吗?”

徐崇朝打马出了东府城,远远便望到一人一马立在东府小航上。天阴欲雨,云脚低垂,那背影也多了几分落寞。

东府小航横跨秦淮,百年金粉凝成这一条碧绿的河水,河道远不及江水宽广,但正值夏日丰水之时,粼粼绿水尽可以浮着锦帆东下。两岸垂杨掩映,长成一片绿芜,江南风物尽在此间了。

成之染目光落在迤逦水岸上,听闻身侧马蹄声,竟是徐崇朝牵马走来。

她一声不吭地上了马,径自沿着秦淮南岸西行,时不时蹙眉细思。徐崇朝不紧不慢地跟上去,温声道:“狸奴,你要去哪里?”

成之染不答,只道:“自从乾宁三年搬到东府城,我竟不曾仔细在金陵走走。”

这一路烟柳画桥,人家参差,她时不时指指点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徐崇朝攀谈。

二人越过丹阳郡城,一路走到朱雀大航,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口空荡无人,只有往来巡逻的金吾卫浩荡成行,步履铿锵。

见成之染继续拍马向西,徐崇朝猜不透她的用意,问道:“你要去石头戍?”

成之染不语,二人穿过鳞次栉比的里巷,越过瓦罐寺和越城,渐渐行到江岸开阔处。

隔水北望,江岸寂寥,四下里少有人家,青翠掩映之间,唯有一座石头戍赫然矗立,宛如嵌于水岸的一枚铜钉。

金陵无城墙,城周仅以篱墙为界。内外防守,依托的便是周围大小十余座堡垒,石头戍正是其中关键一环。

成之染眸光微动,沉声道:“西府必败无疑,贼寇不日便到金陵了。”

以金陵如今的兵力,胜算实在是渺茫。

徐崇朝凄然一笑:“社稷安危,在此一战。”

成之染遥指着石头戍道:“贼寇自上游而来,若要登岸,或在新亭,或在白石。石头戍扼守其间,最是咽喉要道。”

石头戍西临大江,南对秦淮,依仗山冈,居高临下,确是易守难攻。城下兵士往来不绝,依托山石而建的外墙都修缮一新。

辅国将军孟元策驻守此处,正紧锣密鼓地发兵修治营垒。

徐崇朝略一思索,道:“义父亦打算在此聚兵。”

“金陵守兵原本就不多,若分兵把守各处要塞,更如同一盘散沙,”成之染望着苍茫江面道,“聚兵于石头戍并无不妥,只是不知那位孟将军可有万全的打算。”

徐崇朝只道:“独木难支。”

成之染深以为然,沉吟道:“金陵之要害在秦淮以南,若贼寇自新亭北上,恐怕这一路无人可挡。”

徐崇朝反问:“张灵佑可敢?”

成之染闻言不语。

“义父说的话没错,张灵佑并不知我军虚实。他早已是义父手下败将,只敢借北伐之机突袭,如今义父回来了,他岂会轻举妄动?”

成之染摇头:“岂能将身家性命押在旁人心思上?”

“自然是不能,”徐崇朝点了点头,道,“今上已准允东府在京中募兵,从军立功者,依当年京门举义故事重赏。”

“百姓之中能得多少人?”

“如今京中吏民逃散无数,此事还得看天意。”

“既招徕新兵,成大将军可会给我用?”

徐崇朝默然。

江上风起,成之染摆弄着袖口,一声轻叹随风而逝。

————

次日东府依旧往来奔忙,成之染心中有气,冷着脸不愿往沧海堂去,于是牵马出城,在金陵城北转了大半日。徐崇朝一路陪着她,途经覆舟山时,成之染指着山头道:“东有燕雀湖,西有玄武湖,这山头守阨其间,委实是要道。若在此修筑营垒,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效。”

徐崇朝辨识一番,道:“此处是天家药园。”

成之染摇了摇头:“都到这种时候了,毁一个药园又如何?”

她一路指指点点,隔着玄武湖浩荡烟波,远远望见了白石垒。白石垒下,庐龙山前,正是玄武湖连通大江的水口。

见成之染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徐崇朝笑道:“你莫非要说,庐龙山亦需驻兵,才守得住玄武湖?”

“正是如此。”

徐崇朝无奈:“狸奴啊,金陵哪有人手来修筑营垒?能依凭石头戍守住秦淮,已是幸事了。”

成之染郁郁不平,一路上再没怎么说话。途径御街时,路上突然有人喊她。

成之染蓦然回首,只见一人红衣金冠,于街口打马回身,灼灼桃花眼中漫溢着惊喜,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成娘子,你……”

成之染微微一怔,翻身下马,恭敬一礼:“见过世子。”

来人正是会稽王世子苏弘度。

苏弘度从马上望着她,半晌也下了马,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凝滞在胸口。

两人已经年未见,成之染出征之前,会稽王府刚遣了媒人往成家说亲,结果又没了下文。如今京中形势天翻地覆,再谈风月也显得不合时宜。苏弘度上前两步,道:“你这是去哪儿?”

成之染道:“奴正要回家。”

她不称“我”而称“奴”,摆明了是要跟他划清界线。苏弘度苦涩一笑,只好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快些回去罢。”

成之染点头,正要告退时,苏弘度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道:“若你有什么难处,尽可到王府找我。”

他话一出口,转念又想到,纵然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有那样一位手握重兵的父亲,成之染又能有什么难处?

然而这毕竟是世子的一番心意。成之染郑重道谢。

苏弘度把多余的话咽回肚子里,道:“保重。”

二人交谈间,徐崇朝垂首默立一旁,见眼前红袍翻飞,苏弘度人已走远,他抬头看了成之染一眼。

成之染收回目光,眉眼间似是怅惘,她摸了摸马鬃,一句话也没说,只道:“走。”

二人刚回到东府城,便察觉城中气氛颇有些怪异。

成之染心中惴惴,快步入府,远远便望见前堂黑压压一片,不知谁正高声说些什么,连庭中守卫都忍不住观望。

那声音清晰刺耳。

——西府战败了。

这结果并不意外,可着实令人心惊。

堂中犹在慷慨陈词,座中诸将佐脸上,都是挥之不去的凝重。成之染久久立于庭中,四下都屏息凝神,忐忑不安。遥远的城外角声呜咽,已是到了城门关闭的时候。

据侥幸逃回的军士说,李劝星亲自率兵西上迎敌,与十余万海寇大军大战于寻阳城外薜萝洲。可敌军人多势众,舳舻千里,旌旗蔽天,那一战惨烈异常,李劝星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手下将士死伤无数,溃不成军。

薜萝洲大败,西府震骇,豫州主簿萧恩义驻守历阳,见势不妙便立马翻脸,举城降敌。

历阳城距离金陵不过一百五十里,心腹大患,莫过于此。

西府兵败尚不能令成肃动容,听闻萧恩义谋反,他险些将几案掀翻。

“让荀恭祖去,务必在妖贼犯境前夺回历阳!”

宁朔将军荀恭祖,正是已逝的华容县公荀康祖之弟。

他声色俱厉,成之染在门外一个寒颤。

成肃与张灵佑较量声威和气势,断不会允许历阳在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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