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缱绻

成之染次日专程拜会宗纫秋。对方虽是她名义上的叔母,然而两人不过才数面之缘,不像桓夫人一样看着她从小长大,彼此之间称得上陌生。

好在宗寄罗张罗其间,问这问那,渐渐都熟络起来。

宗纫秋毕竟是豪族仕女,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也因宗寄罗以往三天两头念叨的缘故,她对成之染更多了几分亲切。

成之染极其委婉地问起成誉的伤势,宗纫秋垂眸,淡淡道:“早些时候从马上摔了一跤。”

坠马这件事,可大可小。成之染再三追问,宗纫秋便缄口不言了。一提起成誉,二人之间便仿佛有了隔膜,成之染翻来覆去想了想,她叔父叔母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

宗纫秋这里,成之染问不出什么,一直到回到住处,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宗寄罗劝道:“你若是担心,不如当面去问县公。”

成之染无奈,含含糊糊应下,心里依旧发愁。若成誉肯说,她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

她想了半天,决心去找桓不识问问。然而桓不识在府中每每与成誉同行,她苦等两天,终于瞅准了对方落单的机会,在垂花门下拦住了桓不识。

“桓将军去往何处?”

桓不识笑道:“女郎有何贵干?”

桓氏三兄弟,数桓不识年纪最小,饶是如此,他也是年近不惑的人了。见成之染将他拦下,一时也有些好奇。

成之染不跟他卖关子,笑了笑,径自道:“我听说县公坠马摔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桓不识闻言,顿时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成之染收敛了笑意,道:“荆州刺史的安危,固然是人所讳言。可他毕竟是我叔父,难道连我也听不得?”

桓不识不语。

成之染问道:“难不成我阿叔不让说?”

“那倒也不是,”桓不识犹豫了一下,道,“不过这事很久了,女郎何有此问?”

成之染不答,反问道:“他可与叛贼交战了?”

“不,”桓不识摆了摆手,“那是去岁初夏时节,我记得天已很热了。当时县公巡行江上,闻南康郡公战死,失坠马前。”

成之染怔然,半晌又问道:“伤势可严重?”

桓不识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军中摔打何其多,县公次日便能上马,想来也并无大碍。”

成之染苦笑。桓不识毕竟是个粗人,成誉又掩饰得体,竟瞒了过去,也只有宗纫秋这个枕边人发觉。看那日宴席上情形,他怕是落下了病根。

成之染心中郁郁,不知成誉可曾延医请药,这伤势蹊跷,拖延至今不决,也是个麻烦。

如果霜娘还在就好了……

这念头闪过,她又一愣神。

待回到住处,她仍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宗寄罗凑上来道:“你去哪里了?”

成之染尚未回答,她又接着道:“方才徐郎来找你。”

“啊?”成之染听清,脸上便有些不自在,沉默了一瞬,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去问他呀,”宗寄罗一笑,“听说你不在,人家就走了。”

成之染心虚,双颊一阵燥热。自从沿湘江北上,众人同乘一条船,她与徐崇朝独处的机会少之又少。越城岭漫天萤火下的吻,回想起来如梦如幻,满腔情意也止于眉目之间,人群之中悄悄相视一笑,都令人心如擂鼓。

见成之染发起呆,宗寄罗啧啧了两声:“小娘子,在想什么呢?”

成之染瞪了她一眼,嘴硬道:“偏不告诉你。”

宗寄罗哈哈一笑,仰倒在榻上,半晌又想起了什么,起身道:“那位柳郎君也来过,闷葫芦似的,连话也不说。简直比徐郎还无趣。”

成之染失笑,一时间以为宗寄罗认错了人。柳元宝说起话来,连她都插不上嘴,闷葫芦……恐怕是吃错了药。

“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宗寄罗认真思索了一番,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我记不起来了。”

“许是前生的缘分罢,”成之染笑道,“柳郎还没有娶妇,要不然,你来做我舅家新妇。”

宗寄罗直翻白眼:“我不过说了一句,你竟这般没正经,都想到哪里去了!”

成之染见她嗔怪,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似乎得到了隐秘的胜利。

宗寄罗看破她心思,忽而笑了笑:“狸奴,你比我年长两个月,还是你先来。”

成之染笑而不语。

宗寄罗想了想道:“我看那元郎似乎也有些意思,你看这……”

成之染心头一跳:“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怎么了?”宗寄罗笑道,“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成之染见对方存心取闹,便不再搭言。她一想到徐崇朝方才来过,心如擂鼓,耐不住性子,寻个机会出了门。

这几日她一直在府中,赵小五和叶吉祥也不跟着了。她随口唤了个小厮去找徐崇朝。

天淡云闲,庭院深深。成之染倚着廊下美人靠,间或有秋叶飘落,打着旋落在回廊中,假山上,池塘里。这几日她隐约察觉到,刺史府前院人来人往,数不尽州官府吏奔波劳碌,从早到晚,片刻不停。然而一墙之隔的后宅则幽深冷落,成誉不曾有其他妾侍,仆从杂役本来就不多,只围着县公夫人打转,前前后后也很少出院门。

她在此地等了好一阵,连个路过的仆役都没有。

听闻脚步声,成之染回头,一见是徐崇朝来了,唇角顿时荡起笑意。

徐崇朝打量这回廊,不由得笑道:“这地方僻静,可让我好找。”

成之染摆弄着裙带,道:“听十三娘说,你去找过我?”

她低垂着眼眸,鲜艳的石榴裙被风掀起裙角,倚坐的姿态散发出几分慵懒。

见徐崇朝半晌不语,成之染疑惑抬头,却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很是热切。

徐崇朝回过神来,道:“我想见你了。”

成之染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她轻笑一声,道:“还站着作甚?”

徐崇朝从善如流地挨着她坐下,端详她手指绕来绕去,将裙带打了个结。

皱巴巴的一个结,实在算不上好看。

成之染也意识到这一点,手指顿了顿。

徐崇朝笑笑,伸手去解这个结,手还没碰到衣带,就被成之染一把按住。

“莫管他,”成之染声音低低的,双颊也有些奇怪地发红,她摩挲着对方掌心的薄茧,问道,“这几日,你在府中住得可还好?”

徐崇朝点了点头:“很久没有这么舒心地歇息了。”

成之染一想,也是,这两年戎马倥偬,军中劳苦,自不能安眠。

徐崇朝又道:“这两日我还与元郎他们到城中转了转。从前听人说荆州物阜民丰,我还都不信,初到江陵时正值战乱,也未见街上有多么繁华。如今看来,江陵比金陵也差不了许多。”

成之染露出向往的神色,她近来忧心于成誉,确实没顾上出门看看。成誉在荆州数年,想来也治理有方。

徐崇朝看出她心思重重,问道:“你千里迢迢要往荆州来,如今得偿所愿,为何还闷闷不乐?”

闷闷不乐?

成之染不由得摸了摸脸颊,疑心自己表露得过于明显。

徐崇朝一笑:“被我说中了?”

成之染怔愣半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叔父整日里忙于政事,连个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徐崇朝拉着她的手,道:“你想说什么?”

成之染认真想了想,道:“他比往日憔悴了许多,纵然要做勤政爱民的刺史,也不能不爱惜自己身子。还有啊,我阿父三十出头有了我,已经被祖母念叨得耳朵生茧了,如今叔父已三十有五,还没个一儿半女,别说祖母了,连我都替他着急。”

徐崇朝失笑:“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我也不想的,”成之染撇了撇嘴,道,“可他远隔千里在荆州,若家中冷清,日子岂不是难熬?”

徐崇朝道:“这些事让你家中叮咛便是了,你三叔素来疼爱你,可不能倒打一耙。”

成之染无奈蹙眉,一脸惆怅的样子。

徐崇朝心头一动,伸手捏住她脸蛋,硬生生扯了个笑容,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成之染嗔怪地瞪着他,正要拉下他双手,却不料对方先发制人,将她两只手腕都擒住。

这一番动作,二人的距离冷不丁拉近,越城岭山中月色倏忽闪过脑海,成之染慢慢红了脸,双颊火辣辣地发烫。

徐崇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俄而,在她颊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成之染呼吸一滞,不由得抓紧他手臂。

许是她目光专注得很,徐崇朝顿了一瞬,眸中浮起难以言喻的情愫,他将人搂在怀中,吻着她额间碎发,她柔和的眉骨,扑棱棱忽闪的眼睛……火热的气息轻拂着脸颊和唇角,一丝一缕地缭绕。

成之染闭上了眼睛,微微抿着唇。徐崇朝耐心极了,他舌尖轻撩,温柔舔-弄了半晌,对方的气息已乱得不成分寸,双唇不久便慢慢张开,轻颤着融入这个吻。

四下里一片寂静,风声,水声,似乎全部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人紧贴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两人半晌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成之染紧紧抓着他前襟,略微一失神,瞥见对方唇角荡漾的笑意。

她赌气般埋首到他怀中,语带怨愤:“光天化日的……真是,成何体统?”

滚烫的怀抱又收紧了些,头顶传来徐崇朝魇足的声音,低低地令人心颤。

“你还想黑灯瞎火?”

成之染假装没听到,安静了许多。

————

秋风乍起,吹动满院梧桐萧萧落叶。小径间光影斑驳,成誉默立于树下,远望着廊下依偎的背影,缓缓移开了目光。

岑汝生见成誉驻足出神,提醒道:“第下?”

成誉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点头道:“岑郎准备何时出发?”

“约莫这几日,”岑汝生紧跟着他,苦笑道,“说来惭愧,我年已弱冠,还是头一回离家这么久。”

快要一年了。

成誉似乎在认真倾听,又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岑汝生归心似箭,并未注意到,又道:“待到明年开春,我再来拜会第下。”

成誉笑了笑,道:“有劳岑郎挂心。”

岑汝生想回襄阳,也不是什么大事,岑获嘉留他在这里,嘴上说是让他长见识,实际上还是为了让成誉对雍州放心。如今祸乱消弭,荆州四方安定,岑汝生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成誉心中却并不轻松,千里迢迢来看他的侄女,带来的也不只是惊喜。

待旁人退下,他独自坐在书房中,天色已有些昏沉。

成誉思忖良久,目光落在书架旁一方木匣上。

拂拭匣上落灰,他打开匣盖,一枚朴素的铜扳指静静安放。

他吩咐小厮:“明日,请女郎到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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