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山寺

成之染一路疾驰向北,越过繁华的朱雀大街,从迤逦皇城下打马而过,京都百年的欣荣绮丽,在匆匆一瞥中次第舒展。

众人紧赶慢赶着跟随在后,都一头雾水,并不知她要去往何处,直到在城北金樱山下勒马止步,心中才隐约有几分猜测。

元破寒望着山上香客如流,忍不住问道:“女郎突然来建安寺作甚?”

他记得对方素来不信神佛,纵然金陵城古刹林立,她也从来都敬而远之,如今怎会突然转了性?

成之染只是笑笑,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岑汝生和桓不为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赵小五和叶吉祥也面面相觑。

“金樱山风景甚好,今日难得来一趟,你们且随意走走。我有要事在身,至多一个时辰后,还在此处会合。”

众人虽不明就里,但见她神情无比认真,也只得答应。

成之染拾阶而上,如游鱼一般穿过来往人群,迈入建安寺山门。

这座位于金樱山麓的古刹香火旺盛,大殿前信男信女接踵而至,无不仰望着巍巍佛像祈求叩首。

成之染在檐下驻足。她不信神佛,往日里见到那些顶礼膜拜的信众,只觉得荒谬,可如今她心中有所求,望见面容各异的香客如出一辙的虔诚神色,不由得心内戚戚。

她从抄手游廊穿过,径自往古寺深处奔去。眼见得游人稀少,喧嚣声如潮水般淡退,隐约被茂林高墙隔在云端,她冷不丁被人拦下了。

小沙弥一脸狐疑地盯着她:“施主行色匆匆,不知去往何处?”

成之染不假思索:“我有事求见住持。”

小沙弥道:“住持如今不见客。”

成之染眨了眨眼,道:“他会见我的。”说罢便硬要往前闯。

小沙弥连忙阻拦,这一动引得四下草木生风,不知何处冒出许多僧众,纷纷上前来劝阻。

成之染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掰扯,脚下却分毫不退,目光也四下里乱瞟,望到有人转头往里走,没过多久,便有个中年男子匆匆跟过来。

成之染眉间一喜,当即便闭口不言。众人见那人来了,自觉散开一条路。

“误会了,误会了!”那人向众僧赔了个不是,待人都散去,才打量着成之染。

成之染躬身一礼:“周侍郎。”

中书侍郎周士显未着官服,宽松的月白大袖衫在身,罩着宝相花纹的素锦裲裆,端的是文士风度。他问道:“天意由来高难测。太平侯到此,当真想好了?”

成之染颔首:“既然劳烦侍郎,自然不会反悔。”

周士显领着她过了几道侧门,周遭一片幽深静寂,半点嘈杂人声也听不到了。

道旁每隔几步便守着一名武士,都只座寻常装束,不见甲胄刀兵,眼角眉梢却难掩肃杀之气。

成之染一言不发,一直走到一处馆阁前,周士显示意她止步,两人安静地在门口等候。

门内依稀传来隐约交谈声,不急不徐,如风吹帘栊,于萧萧竹林间更显得幽寂。

成之染凝神细听之时,近旁有侍卫上前,收走了她的佩刀。

刀柄上别着两枝梅花,一红一白,煞是显眼,连周士显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成之染目光一顿,暗自担心那两枝花瓣委落,倘若被送花之人知晓,只怕会惋惜。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移回目光,复又望着那扇门出神。

周士显见她神色紧张,笑了笑,低声与她攀谈起来。

成之染一门心思系在阁中,冷不丁听周士显说到:“先前那位送信的徐郎,不知是阁下何人?”

成之染知他所指,道:“是家父义子。”

周士显“哦”了一声,又道:“想必是阁下极信重之人了。”

成之染侧首看他,沉默了一瞬,道:“那是自然。”

周士显笑了笑,并不再问了。

成之染不知他用意,心头正迟疑,门内却安静下来。门外众人俱是一振,挺直了身子,敛息静候着。

门扇轻启,老迈的寺内住持恭送一人出来。

成之染抬头,眼前天子只穿着寻常锦袍,玉冠博带,衣袂飘飘,俨然是清标简贵的世家公子。

天子也注意到她,脚下顿了顿。

成之染在原地一礼,垂眸听天子吩咐。

天子道:“此间风景甚好,太平侯可曾来过?”

他说着信步向前走去,成之染跟在身后,如实答道:“不曾。”

天子微笑道:“坊间说建安寺发愿通灵,是该来看看。”

成之染心中一动,道:“奴向来是个俗人,满身利禄,惹佛祖不喜。纵使有什么心愿,也只怕佛祖不许。”

天子道:“你既然知晓,为何不改换心意?”

“奴蒙受天恩,常思报国之志,只恨人微言轻。倘若能乘风借力,哪怕有追名逐利之嫌,也不改其心。”

天子负手止步,望着碧天如洗,风叶琳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既不开口,随行众人更沉默不言,连周士显都敛首低眉,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成之染垂眸良久,终于忍不住抬头,见天子凝神细思的模样,又不敢打搅。

半晌,才听天子淡淡道:“三日之后大朝会,你来太极殿。”

成之染心头一喜,强自镇定地拜谢圣恩,待天子离去,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元破寒诸人在山下等候多时,一见她喜气洋洋地出来,都倍感惊奇。

元破寒问道:“女郎可是向佛祖许了什么愿?”

成之染摇了摇头,回望了山间佛寺一眼,道:“我已得偿所愿。”

元破寒好奇,去往东府这一路百般追问,成之染只是笑而不语。她瞥见岑汝生默然凝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连忙引开了话茬,问道:“岑郎可是有心事?”

岑汝生性情谨严,不似元破寒一般恣意谈笑,因此颇显得沉闷。饶是如此,成之染仍感觉,他今日沉闷更胜于以往。

元破寒原本没注意,经她一提醒,登时将视线转向岑汝生,恍然发觉他似乎确实与往日不同。

岑汝生被众人瞧着,没来由脸颊发红,对成之染问话也连连否认。

成之染起初只是随口一提,如今见他有几分羞赧的模样,反倒是来了兴趣,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啧啧道:“岑郎,你不对劲啊。”

岑汝生勉强笑笑:“女郎莫要取笑我。”

成之染招手对桓不为道:“桓郎,你看看他,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还嘴硬。”

岑汝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颈。

桓不为初到军中,与对方并不相熟,自不会拿他开玩笑,反而一本正经地为他解释了几句。

成之染不甚在意,眼看到了东府城,心下又有些踌躇,于是收敛了笑意,也不再与众人打趣。

扬州刺史府富丽堂皇,可在她眼中,却犹如金丝牢笼一般,如今哪怕是只看一眼,便让人愁思郁结。

她缓缓在府前下马,与众人告别。岑汝生却似乎有未尽之意,借故避开了旁人,才讪讪对成之染道:“女郎手中有两枝梅花,可否送给我一枝?”

成之染讶然,这才想起刀柄上梅花尚在,便顺手取了一枝递给对方。

岑汝生接过,红梅零落,艳烈依旧。

成之染望着那红梅,福至心灵地笑了笑,又取下另一枝白梅,道:“还是这一枝更为相宜。”

岑汝生捏紧了手中梅枝,道:“都是极好的。”

成之染打量他神色,道:“可郎君手中这枝,是那小娘子送我的。”

岑汝生并不退让:“白梅高洁,亦足以让女郎想见其为人。”

成之染不与他争执,微微一笑,叹道:“岑郎啊……”

岑汝生垂眸不语,听得对方走远了,这才细细端详着手中红梅,轻轻一叹。

成之染回到住处,让侍女取了净瓶来,将那枝白梅插在水中。眼前依稀浮现秦淮之畔那年轻女子的神态,样貌虽是初见,风姿气度却隐隐有几分相熟。

她缓缓轻叩几案,脑海中似有烟云缭绕,思索不尽,索性不再去想,转头低声交代了阿喜两句。

每逢初一十五为大朝,三日后正值十五,天子准允她去往太极殿,那可是帝王威严的至尊金殿,她还需好生准备一番。

————

朝会那日比寻常冷冽三分,日色未明时,吹不尽寒风刺骨。群臣黎明前便已会聚宫城,纵使朝服内多添了衣物,站久了也免不得冻僵。

成肃从牛车上下来,不由得拢了拢衣袖,耳边传来里坊街巷间鼓声阵阵,这是坊市门渐次开启的信号,在昏黑天地间绵延不断。

他细听这鼓点,直到进了大司马门才没了声息,不知是鼓点已停,还是被宫墙隔绝在外。

自从扳倒了李劝星一党,朝中上下安稳了许多。他回到金陵之后一力推行土断,天子依循他颁布政令,将全境流寓民户纳入编户齐民。

朝中起初有不少反对的声音,虽然在天子面前争得面红耳赤,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各州郡豪强大族颇有些抗令不遵的,私底下藏匿亡命千余人,被人告发到朝廷。成肃将为首之人处以极刑,杀一儆百,远近肃然。

将近一年时间里,四方州郡陆陆续续清算出成千上万的人丁,年来的赋税徭役眼见得大有着落,天子也大为赞赏,那些唱反调的朝臣早就消停了。

今日大朝会,他要向天子细细禀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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