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崇德

西明门外崇德皇后旧邸,在崇德皇后生前鲜有人居住。自崇德皇后逝世,至今已整整三十年,间或有功臣显贵暂居,然而时间都算不得长远。

成之染做了镇国将军,每五日便要入宫参加常朝,陡然便忙碌起来。到底是忙里偷闲,专程去那宅子看过,往西能望见高峻的石头戍,往南便到了西州城,又毗邻运渎,四方通达,她甚是欢喜。

至于那座四四方方的巨大宅邸,这些年没有疏漏了打理,高大的乔木肆意蓊郁,墙角缝隙中却看不见半根杂草。偌大的宅邸如同波澜不惊的古井,身处其间,仿佛外间尘世都变得邈远,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

这宅邸本不为官衙所设,因着镇国将军在此开府,各处屋舍正紧赶慢赶地翻新。宗寄罗随成之染来看,指着那府门似是不满:“这么个黑漆小门,可不够气派。”

成之染一早便注意到了,宅邸大门并没有想象中堂皇壮观,还被门口梧桐树荫罩盖住。她打听一番,方知这是崇德皇后宅邸原貌,后来历任的主人都没有擅动。

“宅门虽小,内里却有乾坤。许是崇德皇后别有深意罢。”

“那能一样吗?”宗寄罗拉着她道,“你可是大魏空前绝后的女将军!现如今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传得沸沸扬扬。等门口挂上了匾额,人人都来看,堂堂的镇国将军,气势上岂能输了去?”

成之染不由得一笑。大门上还没有悬挂匾额,现下看上去空空荡荡的,与这素朴的小门倒是融洽。

她只纠正道:“空前可以,不能绝后。”

宗寄罗一愣,无奈道:“那是要害吗?我是说,这大门要修得气派些。”

“江陵的荆州刺史府大门可还气派?那是庾慎终修的,后来又能如何呢?”成之染笑笑,道,“我看这小门恰到好处,饶是什么王公贵人来到我府前,都得老老实实地下马,要不然他还进不去。”

一想到这种可能,宗寄罗也忍不住笑了。两人在府中这看看那看看,成之染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方才说可以空前、不能绝后,却不是玩笑。”

宗寄罗问道:“你不是还要招赘吗?怎么会绝后?”

成之染看她一眼,失笑道:“我可不想做大魏最后一位女将军。”

宗寄罗“啊”了一声,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赧然。半晌,她问成之染:“如今府邸已有了着落,你这军府中,可张罗到人?”

成之染望着她道:“难说啊。”

“此话怎讲?”

“若你能答应,我便有人了。”

宗寄罗喜道:“当真?”

“这军府虽是新建,好歹也是位居四品。府中佐吏,大都是我能直接任命的,纵然是长史司马,想来皇帝也不会插手。十三娘,你可愿意?”

宗寄罗大笑:“那你要许我什么官职?”

成之染故意沉吟了一番,道:“司马罢。”

宗寄罗点了点头,问道:“长史之位留给谁?”

成之染反问:“你以为该当如何?”

宗寄罗叹道:“从前在荆州,彭城忠武公手下桓不识、刘和意二位将军,都是难能一遇的将才,你也都知道。可惜他二人如今身居高位,怕是不会屈就于军府。”

成之染深以为然,又想了想道:“桓不识有个堂弟,可以一用。”

“用作长史么?”

“那倒不至于,”成之染摇头,道,“桓不为年少,还需再加磨练。”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仰头望着冬日里婆娑树影,言语中甚是惋惜:“倘若谢鸾在,必定是绝佳人选。”

“谢鸾?”宗寄罗难掩诧异。

陈郡谢让因谋反自杀,天子降诏令淮南长公主与谢家离绝,谢鸾也深居简出,如今尚在为父亲服丧。多事之秋,断没有出仕的道理。

“其人有谋略,我原本以为他世家子弟不堪治国,不曾想在太尉府中之时,于吏事亦能决断如流。去岁听闻他撰写平虏三策,不知如今是否已写成,对三国形势又有何高见。”成之染叹道。

宗寄罗劝道:“谢郎遭逢家难,恐怕无心时务。你换个人罢。”

“我知道,”成之染勾唇,道,“岑汝生虽在我父亲府中,却不得重用。我看他也是合适的人选。”

宗寄罗眸光一动,缓缓颔首道:“他祖父镇守雍州,将来还多有倚仗之处。”

成之染从花#径一旁折了枝梅花,若有所思。

宗寄罗听她频频提起成肃,忍不住问道:“你如今加官进爵,太尉他想必很高兴罢?”

成之染摇了摇头,道:“他这几日一直不与我说话,在家里怪冷淡的。等将军府修好了,我就搬出来。”

宗寄罗诧异:“怎会如此?”

“我身上再多富贵勋华,在他看来都只是彩头。他只想让我安心嫁个好人家,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让我家光大门楣。”

宗寄罗感慨:“为人父母,难免如此。”

成之染笑了笑,望着她道:“女子嫁了人,便只剩相夫教子这条路。我才不。”

宗寄罗无言以对,半晌想起她方才的话,道:“可是你尚未成婚,另立门户怕是不妥。”

成之染笑出了声:“十三娘,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妥贴之事来让我做?”

二人交谈间,赵小五和叶吉祥站在不远处,朝这边张望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成之染招手问道:“怎么了?”

赵小五说道:“府外有位小娘子,说是找女郎。”

“找我?”成之染难掩诧异,她鲜少与京中仕女交游,相熟的女伴,她的随从不会不认得。

她与宗寄罗对视一眼,道:“让人进来罢。”

有不少仆役守在门口,人群交头接耳间,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缓缓从门外走入。

成之染目光一顿。

那女子背光而立,一身素衣也显得暗沉,帷帽在晚风中舞动,低垂眼眸的神态隐约可见,一瞬间像极了比丘尼。

众人神色各异地盯着她,见她身后数名随从面容冷淡,便渐渐压低了声音。

宗寄罗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对成之染道:“好像位仙子。”

那女子旁若无人,径直走到廊下,微微抬首,语气似有三分犹疑:“阁下,便是成小将军罢?”

听闻这一声“成小将军”,成之染眉头微动,心底似有些遥远的回忆涌动。她点了点头:“不知女郎是……”

那女子施施然抬手,摘掉了帷帽,露出好一副仙姿玉色。

猝然对上她冰魂素魄一般的目光,成之染怔愣了一瞬,恍然道:“是你!”

宗寄罗问她:“你认得这位女郎?”

“数日前在秦淮岸边,我们曾见过,”成之染微笑,转而问那女子,“女郎怎知我?”

那女子音声泠然:“数日前尚是猜测,如今已了然。镇国将军,世无其二。”

风枝摇曳,屋檐上鸟雀啁啾。成之染打量着面前女子,忽而低头笑了笑,道:“能得萧九娘一句赞誉,实在是让人愧不敢当。”

兰陵萧氏,毓质名门。曾经的丹阳尹萧玘长女,族中行九,正是世人口中惊才绝艳的人物。

宗寄罗早有耳闻,吃惊地盯着那女子:“你——你是萧群玉?”

萧群玉眉梢微动,似乎也意外于成之染道破她身份。

成之染依旧笑吟吟的,又问道:“令叔父主政三吴,不知近来可好?”

兰陵萧璞做了一年多吏部尚书,便外任三吴。三吴乃江南最为繁华富饶之地,世族鼎盛,豪强横行,封锢山泽,蓄养奴客,荫蔽私户,也最为密集。朝廷依界土断,三吴无疑是烫手山芋。

外人不明就里,成肃也未明言,但成之染依稀能猜到,萧璞去三吴,正是出于力推新政的考量。被杀一儆百的会稽豪族,也是为成肃扬名立威的。

如今看来,萧璞确实有一番手段。

“有劳将军挂念,家叔一切安好。”

萧群玉之父萧玘和叔父萧璞二人相继在成肃军府为长史,数年的旧谊尚在,成之染想起天不假年的萧玘,也未免惋惜,因此对于萧群玉,更平添几分复杂情绪。

两人寒暄一番,萧群玉道明来意:“我欲入府为佐吏。”

宗寄罗“啊”了一声,不由得看向成之染。

“战场上刀枪无眼,九娘子这般瘦弱,在军中可经不起波折。”成之染幽幽开口,声音虽不大,在一片空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萧群玉抬眸,如水的双眸亦是泠然神色,如同柔和嗓音中暗藏的清冷:“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军中也并非只有杀伐一路。”

成之染不由得一笑。

萧群玉接着说道:“行军作战,岂是靠蛮力?我愿为府主决胜千里。”

成之染哑然失笑:“九娘子,此话当真?”

萧群玉长睫一颤:“绝无半句虚言。”

成之染思索了一番,问道:“九娘子来我这里,家中可知晓?”

萧群玉有些迟疑。

那便是瞒着家里了。

成之染正要开口,却听萧群玉道:“我如今失怙寡居,家母只是内宅妇人,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能决定的?”

她生母早亡,口中的家母,便是嫡母谢氏了。

这般处境,几多艰难,成之染自然能体悟一二。她倏忽想起数年前在北顾楼,萧群玉留下的那首诗。

苦战寒沙净,倚剑破千重。

当时她不解这豪迈的手笔,如今在檐下打量对方寂寥的神情,蓦然间心神一荡。

“九娘子,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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