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争渡

大江以南,凡是有河流通船舶的地方,端午照例都举办竞渡。狸奴在京门从小看到大,每次都不腻烦,若能在金陵看一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到了端午那一日,天气已颇为闷热。清晨潮湿的水汽在烈日下蒸腾着,搅得人稍微动弹下,便出了一身薄汗。狸奴随孟如燕乘车往江边,一路上人声喧腾,好不热闹。

沿江一道早已圈画出观摩竞渡的场地,到处是彩旗飘飘,人头攒动。赛道以江畔北顾楼为终点,楼阁高耸于水上,放眼望去,江上风光尽收眼底,是绝佳的观景场地。

因此王公贵族大都选择在楼上观赛,也免去了江畔的烈日曝晒。北顾楼早被金吾卫围得严严实实,孟如燕身为丹阳尹之女,查验了身份,自然不会被阻拦,她带着狸奴一行径直上了楼。楼上多是些贵胄子弟,有认得孟如燕的,便上来攀谈,孟如燕也乐得引见自己的女伴。

狸奴对这些应酬不感兴趣,见窗边雅座被屏风隔开,便选了正中一间倚栏眺望。

北顾楼大名鼎鼎,她自小便听说过。百余年前,中原大乱,大魏士民纷纷南渡,朝廷寄寓于江南,直至今日。自南渡以后,时常有志士仁人登临北顾楼,遥望大江,感时伤怀。

狸奴是第一次登上北顾楼,倒没有什么怀古伤今的情思,只因眼前辽阔江面上,早已停泊了大大小小的彩绘龙舟,将她的目光攫住。

这些特制的龙舟大多数形状狭长,头尾高张,转动起来十分灵便。舟中的健儿个个生龙活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鼙鼓声渐起,江边的气氛愈加浓烈。狸奴正看得入神,身后却传来一阵骚动。她不想回头看热闹,但习武者的直觉让她颈上一紧。

有人在她身后站定,朗声道:“小娘子,你占了我家的位置。”

这声音奶声奶气的,听起来陌生,想来是谁家的孩子罢。狸奴暗自好笑,转过身,笑容便凝固在唇角。

方才说话的孩童不过六七岁,雪团一般玲珑的人物,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她。那孩童身后,一位白衣郎君长身玉立,手搭在孩童的肩上,面色不明。

正是陈郡谢鸾。

狸奴心头突地一下,再看向谢鸾身侧,小心脏差点跳不动。

数月未见苏弘度,他仍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朱红袍服折射着上等绸缎的光泽,站在白衣飘飘的谢鸾身旁格外扎眼。

他神色复杂,眸中的惊喜却是掩不住的。

“小娘子来得正巧,”苏弘度朝她抬了抬下巴,“如此便坐罢。”

狸奴挤出一丝笑:“怎好占了世子的风水宝地。”

她见孟如燕她们走过来,连忙朝那边招招手,道:“竞渡就要开始了,我们走!”

孟如燕见她与苏弘度站在一处,惊诧之余又有些戒惧,听说这世子年幼丧母脾气古怪,她向来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

当看到狸奴与他擦肩而过,那世子竟伸手抓住狸奴的手腕时,孟如燕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狸奴被苏弘度一拉,眉头便要皱起来:“世子这是作甚?”

苏弘度却不撒手,直盯着她道:“许久不见,成娘子何必急着走?”

狸奴暗中与他较劲,两下里争执不下,旁人的目光早聚集到这处。特别是谢鸾略显诧异的眼神,看得她怒火中烧。

“世子,我这双手可是拿刀的。若不是看在天子情面上……”狸奴咬牙切齿,狠狠瞪着他。

苏弘度笑而不语。

若换作别人,狸奴早跟他打起来了。可毕竟是苏弘度……好歹算是个患难之交,狸奴到底狠不下心来,便撤了力气,施施然坐到最佳的观景位置,还不忘招呼孟如燕她们过来一起看。

见她毫不客气,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气鼓鼓的,苏弘度笑了笑,腆颜靠着她的位子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

狸奴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平息了火气应付着。好在这位置极佳,风景开阔,珠帘放下来,更隔绝了外人窥视的目光。

江边鼓声大作,竞渡就要开始了,狸奴便不再胡思乱想,只专心观赏江面上的表演。

她心里放得开,孟如燕她们却不然。身旁端坐着苏弘度和谢鸾这两尊大佛,她们的心都不由得悬在半空,眼神也时不时朝那边打量着。

徐娴娘到底脸皮薄,偷瞄了谢鸾几眼,便含羞垂眸不语。她断然没想到能与谢鸾如此接近,连贸然说几句话都显得唐突了。

谢鸾听苏弘度自顾自地与狸奴交谈,只面色淡然地盯着江面。正式比赛开始前,先有百余条舴艋小舟组成的船队,变换着花里胡哨的队形,在浩渺寥廓的江面上掠浪飞驶,仿佛五色彩绦在云间舞动,渐渐地到最后排列成行,为开场的威武楼船开道。

楼船上都是些鲜衣花帽的男女俊童,表演着杂耍吹吹打打一路驶过来,引得岸上围观的百姓阵阵喝彩。

鼓声乐声实在响,苏弘度的声音越提越高,不一会儿便累了,见谢鸾目不转睛地观赏江上的表演,不由得笑道:“三郎已有灵感了?这么成竹在胸的样子,待会儿诗会莫不是又要夺魁?”

谢鸾笑了笑:“这是什么话。”

他一笑起来,俊俏的眉眼便舒展开,愈发显露出君子端庄的温润模样。狸奴愣了愣,问道:“是什么诗会?”

“端午诗会啊,”苏弘度眉飞色舞,“年年来江上看龙舟竞渡,见者有份,都得写一篇诗文出来。谢三郎去岁可是拔得头筹!”

一听到又是吟诗作赋的场合,狸奴便止不住头疼。在不通文墨这方面,她倒是与成肃一脉相承。

狸奴不想跟他们说话,见孟如燕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二娘子想说什么?”

孟如燕碍着这两尊大佛,硬生生把话咽回了肚里,不过既然狸奴问起来,她也不遮遮掩掩,道:“我方才见到萧九娘了,去岁她因病没有来观赛,不知道今天又会写出什么佳作。”

狸奴险些笑出来,这话不是说,若是萧群玉在场,谢鸾那头筹岂不是不保?

谢鸾闻言丝毫不生气,反而温和地笑笑:“既然萧九娘也在,今日这一场倒是热闹了。”

苏弘度一拍他肩膀:“比赛开始了!你可仔细看,我这宝押到你身上了。”

江上的叫喊自上游滚滚而来。只见辽阔的江面上,一艘艘狭长的龙舟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船身描绘着各色线条,代表着不同队伍,全船坐满了意气风发的年轻桨手,头顶腰间缠着统一的彩色布条。鼓点如隐隐雷声,如浩荡江波,追随着一只只船艇来去如飞。岸上的百姓大声呐喊助兴,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比赛一开始,狸奴的眼睛便离不开龙舟了。数十只龙舟比来比去,到最后只剩下十艘一决高下。

赛事中场告一段落,船上的桨手纷纷上岸休息。这一厢正议论哪一支队伍有可能夺冠,隔壁早已经吵吵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

苏弘度嗤笑一声,对狸奴道:“南市的赌场早就争执得利害,方才我指给你那几支,一早便是夺冠的热门。依我看,还是‘鸣镝’那一支有准数。”

狸奴回想了一番,道:“赛场如战场。‘鸣镝’虽然个个人高马壮,龙舟也漂亮,可总差一口拧成麻绳的劲。我还是看好‘洛阳’,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

苏弘度不服气:“这‘洛阳’名不见经传,怕不是走了大运才侥幸赢几场。我年年看竞渡,他们还差得远着呢!”

“我不与你吵,”狸奴听闻屏风另一侧偃旗息鼓,便潇洒一笑,“咱们赛场上见真章。”

苏弘度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再争辩,于是拉了拉沉默不语的谢鸾,道:“三郎,你怎么看?”

谢鸾的视线落在窗外,追随着岸上一个东跑西跳的身影,沉吟道:“急什么,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狸奴沿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对上一个头系朱红布条的年轻郎君,他绕着同船的伙伴,拍拍这个捶捶那个,人群中恣意地大笑。

正是“洛阳”队的领头人。

狸奴盯着他毫无顾忌的笑容,仿佛被这分豪气感染,不由得一笑,心里竟有说不出的羡慕。

战鼓擂响,一局定胜负的时刻到了。

硕大的铜锣铿然作响,金声数里可闻。狸奴紧盯着“洛阳”那艘船,眼见它穿梭于烟波之上,宛如沙鸥掠水而过,踏浪飞驰,端的是神速非常。船上十几名壮汉摇桨齐呼,沿江疾驶,起初还与其他队伍你争我抢,逐渐便一骑绝尘,一晃冲到了终点。

人群爆发出欢呼,笑闹着将这一船胜利者迎上岸,敲锣打鼓地挂上了大红花。

为首那少年郎却依旧站在船头,一两下脱去衣服跳下江。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那少年还顽劣地笑着,劈开水面去追逐江心的一大群白鸭。

眼见那白鸭惊慌四散,狸奴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弘度跟她打赌输了,兴致缺缺地扫了那少年一眼,啧啧道:“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这么多女郎看着呢!”

狸奴好不容易见世子吃瘪,更止不住发笑。

见苏弘度要恼火,谢鸾突然道:“那少年倒是有意思。”跟着他的小厮会意,噔噔噔下楼去请人。

谢鸾都这么说了,苏弘度也没办法,摆手道:“看了这一场热闹,三郎,你的诗赋呢?”

谢鸾面色如常,温声道:“拿笔墨过来。”

纵然狸奴对诗赋没兴趣,见他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探头探脑地随众人围在亭中笔墨台旁。

谢鸾甫一落笔,狸奴便挑了挑眉。

王谢袁萧这等名门望族,各自有家学传世。陈郡谢氏善丹青,狸奴早有耳闻,可她没想到,谢鸾这手字亦是翩若惊鸿皎若游龙,令人赏心悦目。

他这厢刚刚收笔,不远处珠帘掀起,也有小丫鬟送出了一副字。

苏弘度拍手叫好:“三郎,萧九娘与你一般文思敏捷。”

这满堂贵游子弟中,数苏弘度这个会稽王世子地位最尊贵,众人便推他来评判诗赋高下。他依旧坐在风景绝佳的窗前,面前几案上不一会儿便叠满了文稿,徐娴娘也冥思苦想交上了一篇,孟如燕和赵蘅芜自知无才,也省得动笔。

狸奴自然也不理他这些,没事人一样坐在旁边喝茶。楼下一阵骚动,原来是谢鸾的小厮领着那划龙舟的少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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