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郡公

狸奴便对吴氏留了心,隔三岔五派阿喜去看看她。吴氏起初受宠若惊,后来习惯了,便常与阿喜拉家常。

据阿喜描述,吴氏生活起居很平淡,温老夫人爱热闹,时常将府中女眷叫到屋里聊天,吴氏便也跟着去,一举一动安稳妥帖。

至于朱杳娘,这段时间里似乎与吴氏接触并不多。

狸奴很纳闷,只道是时辰不到,便耐着性子等朱杳娘出手。然而深秋时节,柳氏在后园赏菊时突然晕倒,自此便一病不起。狸奴忙着照顾母亲,也顾不得吴氏的事情了。

柳氏这一病来得蹊跷。当时狸奴陪她一同在后园,一时间玩心大作,拿剪刀咔嚓咔嚓剪了一捧盛放的菊花,一把一把揪着纤长的花瓣撒在池塘里,风吹花舞,碧波盈盈,煞是美丽。

柳氏正含笑看她天女散花,倏忽便一阵眩晕,直直倒在了美人靠上。

园中顿时乱成了一团。

据郎中诊断,柳氏是身体亏损,气血衰弱,在屋外猛然受凉,这才撑不住。

狸奴起初也以为是稍稍严重的风寒,每日侍奉她喝药,却一天天不见好转,不由得焦躁起来。

成肃这些天格外繁忙,夜深来后宅看望柳氏时,狸奴早趴在一旁睡着了。只是有一次,狸奴朦朦胧胧被吵醒,睁眼见榻前小山一样坐了个人,差点没大叫起来。

月光下,她看清了是成肃。

成肃虽满脸疲惫,犀利的眸子却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周身浮动着隐约的喜气。

“阿父,怎么了?”狸奴轻声道。

成肃不说话,只凝神望着沉睡的柳氏。

狸奴困不过,转眼便昏睡过去,醒来也不知是真是幻,只记得黑暗中的阿父目光深沉,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头。

狸奴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的承平三年岁末,父亲第一次出征追讨海寇前,残烛下的目光,与这般渐渐重合。

是梦罢。

她揉了揉眼睛,揪心地趴在母亲身旁。

阿母,快快好起来啊。

————

柳氏的病不见好,整日里咳个不停,慢慢地吃的喝的都难以下咽,勉强下了肚也干呕出来。一日她以锦帕掩面,咳嗽不止,狸奴好不容易给她顺了气,接过侍女金娘递来的温水,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喝下去。

金娘收拾了那锦帕,不经意看了一眼,面上便一惊。待狸奴伺候柳氏躺下歇息了,金娘悄悄将狸奴请到外间,一开口眼眶便红了:“女郎,方才夫人……似是咯血了。”

她将锦帕拿给狸奴看,洁白的绢丝上,暗红的血迹令人心惊。

狸奴怔愣了半晌,突然慌乱起来:“赶快请郎中来!”

金娘飞快地跑出去,吩咐熟门熟路的小厮火速请郎中。

狸奴见柳氏已经睡熟了,也不敢发出声音,只焦躁地在门前来回踱步。她从未感觉时间变得如此漫长,周身焦虑在萧瑟秋风中浓稠得化不开。

金娘道:“女郎,外面风起了,进屋罢。”

狸奴一动不动,紧盯着院门。锦帕上刺眼的血迹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闪现,她的心却仿佛凝滞了,空空荡荡不知该想些什么。

她左等右等,那小厮总是不回,不由得心头火起:“郎中怎么还没到!”

“女郎息怒,”金娘年纪大一些,到底比她能沉得住气,分解道,“按理说应该到了,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一时耽搁了。”

“他能有什么事!什么事比得上我母亲!”狸奴不由分说,大步流星便往外走,那架势要自己去找郎中了。

“女郎莫冲动!”金娘虽想拦住她,也怕冲撞了这小主人的倔脾气,只跟在后头百般劝慰。

狸奴一路冲到前院,刚穿过月门,两名侍卫便把她拦住了。

“你们竟敢拦我?”狸奴一脸不可思议。

若放在平日,侍卫们不会阻拦,可今日这女郎面色不善,前堂又来了尊贵的客人……

侍卫也为难,好言劝阻道:“女郎,宫里来人了,前院已警戒。”

也不知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狸奴大怒道:“管他哪里来!我要去喊郎中!”

“女郎,听小的解释——”

狸奴被他们拦得急了眼,二话不说便动了手,两名侍卫哪里敢真跟她拉扯,犹疑之间便被她径直闯出去。其他侍卫远远望见了,大气不敢出一口,各自眼观鼻鼻观口,只当没看见。

前院一路上隔三岔五便站了侍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狸奴只觉得气氛古怪,待到了正堂,方才看到将军府文武佐吏正守在阶下,一个个规规矩矩,人群中鸦雀无声。

狸奴还要往前走,阶下的侍卫又把她拦住了。她刚要发火,瞥见对方的金盔金甲,一时间怔愣。

宣武军俱是黑衣玄甲。

金盔金甲,是皇城金吾卫的打扮。

正当她晃神,忽听堂上人高呼:“狸奴!天使降临,休得无礼!”

狸奴一抬头,成肃正与一名青袍内侍缓缓走下台阶。那内侍年纪稍大,面上无须,看上去倒也儒雅谦和,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

狸奴隐隐有些头痛。

“第下,许久不见令爱,风姿不减江陵之时啊!”

电光石火之间,狸奴睁大了眼睛。

他们似乎确实曾见过。

当初天子蒙尘于江陵,庾慎终只留了苏弘度和两名内侍朝夕侍奉。面前这内侍,似乎就是其中之一。可她连天子都没有见过几回,更不会特别留意天子身边的人,因此这印象并不很清晰。

如果真是他……能在天子蒙难时贴身侍奉的内侍,必然是天子至亲至信之人,这样的亲信,如何会跑来京门传旨?

等等……这内侍称呼成肃为——第下?

狸奴简直要瞠目结舌。

按照国朝的规矩,“第下”可不是随便能称呼的,除非被称呼的那一位,已封公爵了。

成肃手中还捧着红木漆盘,其上明黄的诏书在日光下闪亮得刺眼。在周遭逼仄的气氛中,狸奴卸掉了气力,仰首道:“中贵人有礼。”

那内侍一笑:“女郎客气了。”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话,狸奴只木然应着。军府佐吏人人面带喜色,簇拥着成肃与那内侍出门,何知己见狸奴落在了后面,便吩咐一名小厮先送她回屋。

那小厮刚刚见狸奴还在气头上,远远地不敢靠近。

狸奴怔愣了半晌,招手问那小厮道:“方才宣了什么旨?”

那小厮小心回答:“朝廷评定西征的功劳,封将军为庐陵郡公,食邑万户,赐绢三万匹。”

“庐陵郡公……”狸奴喃喃自语,顿时生出渺茫的虚幻之感。

自大魏开国以来,非皇子不得封王,郡公位居一品,已是人臣之极。此等尊荣,竟落到她家。

“我阿叔呢,我阿叔怎么样?”

那小厮不明白她指的是哪一个阿叔,便挠挠头道:“圣旨没提到二郎君,不过三郎君封了武原县公。”

县公比郡公低一级,但起码也是一品公爵了。

那小厮说完,见狸奴默然无语,一时间捉摸不透,连忙补充道:“过几日将军便要去金陵受封呢,到时候三郎君必然也从江陵回来。哦,还有夫人,中贵人说了,那时会一并册封夫人为公夫人。”

他一提到柳氏,狸奴便“哎呀”一声,恨恨地跺脚:“被这一搅合,竟忘了大事!”

她不管不顾扭头便走,到府门口正遇到众人说说笑笑进来,想来是送走了宣旨的内侍。成肃见狸奴皱眉逆行,一把将她拦下,问道:“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狸奴见到是成肃,眼泪便夺眶而出:“阿父,我阿母咯血了,快去请郎中啊!”

成肃大惊,面上的喜气一扫而光,他正要下令,门外有人火急火燎跑过来:“将军、女郎,崔郎中到了!”

成肃亲自领着那郎中进去。狸奴脚步一顿,瞪了那小厮一眼:“你怎么才来!”

那小厮憋红了脸:“女郎息怒!小的一刻不敢停,请郎中回来才发现,府门口已经戒严,小的根本过不来!”

“罢了!”狸奴一甩袖,也责备不得,连忙去追赶成肃。

府中折腾这许久,柳氏依旧在安睡。成肃进门时,她刚刚悠悠转醒。

许是他这身寒气太重,柳氏又咳了一阵,抬眸道:“郎君怎么这般神情?发生了何事?”

成肃往榻边一坐,想握住她的手,又想起手上太凉,伸到半路便落下了。

“方才宫里来宣旨。”

他将皇帝的旨意细细向柳氏说道一番,眼见得对方眼角眉梢渐渐沾染了喜色,一双眸子也有了神采。

“天大的好事,”柳氏含笑道,“成家可算是光耀门楣了!”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抚着胸口镇静了一番,语气中难掩激动:“普天之下的寒门,有几人几个能封公侯!便是当年的徐大将军,也不曾有此殊荣。郎君这一步登天,竟然与王谢等身了。”

她说着说着,眸中流下两行清泪。

柳氏果然是最懂他的。

成肃攥紧了锦被,宣武军统帅的权势也好,旁人艳羡的封邑财帛也罢,他心中最看重的,恰恰是公爵的名誉和尊荣。他出身寒庶,与公侯贵胄自有天隔,可如今时移事易,他上书为赴义众军请求封赏,在中朝执笔的清流士人,也不得不一笔一划,写下为他封赏的诏书。

“普天之下的妇人,又有几个真正称‘夫人’?”成肃笑道,“宣娘,如今你便要成为庐陵郡公夫人了。”

位卑者尊称高位妇人为夫人,那只是人情之间的抬举。真正的夫人,需得是皇后亲临册封之礼,赐予金章紫绶才是。

柳氏泪中带笑,望了旁边的狸奴一眼,垂眸道:“若我的狸奴是儿郎,岂不是庐陵郡公世子。”

狸奴本趴在榻边,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阿母的狸奴可不稀罕做世子,我也要寻个什么公来做!”她眨了眨眼,又故作哀愁道:“唉,算了,既然阿父是万户公,那我只做个万户侯便是。”

柳氏失笑,心头虽遗憾,见狸奴不甚在意的样子,愧疚便也散了些。

成肃笑了笑,回归了正题:“不管怎么说,你可得好好休养。皇帝准备在十日之后行赏,我看不如推一推……”

柳氏一愣神,道:“既是皇帝的旨意,岂能因我而拖延。郎君且放心,我不要紧的。”

成肃轻叹一声,道:“让郎中再来给你看看。”

崔郎中在屋外等候多时了,听到吩咐便安静进去。狸奴盯着他把脉,忍不住问道:“郎中,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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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连载中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