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来使

年关将至,成府也逐渐热闹起来,廊下挂起恬淡柔和的彩灯,较之往日增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喜庆。

成之染披着大氅揣着手炉,登上了京门城墙。她年幼之时,常常从城下仰头观望这巍峨壁垒,幻想着有朝一日站在城楼上,俯瞰城中的千家万户。

搬到将军府之后,她起初旧伤未愈,并无这般登高的雅兴,直到宗寄罗前来小住,才想起有这样一个玩乐的去处。

然而一旦登上了城墙,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惊喜。京门的城墙固然险峻,可若论雄壮,是万万比不得江陵的。而城墙之内万家灯火,若论起繁盛,与金陵不可同日而语。

成之染心中难免失落,当初与宗寄罗同游过几次,再也没上来看看。

可这日北风呼啸,她望到城头旌旗猎猎,心头又起了骚动,不知不觉便爬了上来。

城墙上守卫森严,守将认得她,便不加阻拦。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只城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侘寂之间沾染了浓烈的喜色。街头巷尾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人头攒动,芸芸众生熙熙攘攘,这点烟火气让她心中也逐渐活泛起来。

人间又一年。

成之染暗自感喟,忽觉得眉间微凉,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又飘起细雪。

城下鲜活的人声仿佛隔了一层纱,忽远忽近飘忽不定。重重喧闹中,隐隐约约传来阵阵马蹄声。

成之染疑心听错了,定睛细看时,只见一骑快马自官道而来,利箭一般冲到了城下,稍一周旋进了城,又直奔成府而去。

从金陵方向过来,又有什么事发生?

成之染迟疑了半晌,心中再无法安宁,于是匆匆赶回府中,正要去书斋,一眼望到正堂中满是人,不由得心里一咯噔。

看来是真出了大事。

成之染定了定神,脱了落雪的大氅交给丫鬟,悄悄钻到人群里。

成肃久久伫立于堂中,见满堂幕僚不明所以,一时间神色凝重,静默无言。

金陵传来的消息,连他也大吃一惊。

云杜县公王平之,声名显赫的尚书令、扬州刺史,昨日病逝于府邸,终年半百。

琅邪王平之出身显宦,年少成名,仕途如康庄大道,坦荡得令人惊羡。虽然他与庾慎终交情匪浅,甚至亲手解下天子玺绶交付庾氏,却仍然在庾氏覆亡后屹立不倒,享受着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然而一个王平之倒下了,还会有无数个王平之顶上去。骤然空缺的扬州刺史之职,岂能不让人眼馋?

成肃以无比平淡的语气道出了王平之的死讯,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心,咕咚一声,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众人静默了一瞬,都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三言两语便争执起来,吵得成之染脑壳疼。

她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所措,听众人议论了半天,成肃还是紧皱着眉头。

众人各怀心事散了场,唯有何知己迟迟不离去。

他揣着手走到成之染身旁,开玩笑一般问道:“女郎觉得谁合适?”

成肃侧首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知道什么?”

何知己笑道:“女郎心如明镜,正可照见尘埃。”

扬州刺史,腹心之臣,首屈一指的封疆大吏。

成之染笑道:“如今这朝中,还有谁比我阿父更合适?”

成肃难得轻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敢说。”

成之染不满:“难道我说的不对?”

何知己看了看成肃,笑而不语。

成之染挑眉:“何主簿因何发笑?”

何知己在回答她,目光却是偏向成肃的:“待再过几日,女郎自然会明白。”

————

成之染一门心思地等着,可直到过完了年,金陵都没有什么动静。她疑心何知己说了空话,不由得满腹狐疑。

初七人日这一天,她跟着叔母桓夫人洗手做羹汤,亲自用时蔬煮了锅七宝羹,香气清淡,口感顺滑,一碗喝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桓夫人笑道:“再喝可要喝光了,给你阿父留着点。”

成肃军务繁忙,即使今天这游乐的日子,也不曾离开书斋半步。成之染小心盛了一碗粥,小厮正准备给成肃送去,她连忙止住:“这可是我亲手煮的羹,要亲眼看着我阿父喝下去才行。”

于是她拎起食盒,亲自到前院给成肃送去。

刚穿过垂花门,正要往书斋去,成之染远远望见一名军士匆匆赶来。看样子似乎是从前院府僚房舍过来的,因走得太急,额头已出了一层薄汗。

成之染眼尖,瞥到他手中拿着张信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那军士果然直奔书斋,向成肃禀报:“何主簿急呈。”

成肃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信笺,成之染便已凑上来,见上面只写着“勿听勿信”四个字,顿时如堕五里雾中。

成肃似乎也不解其意,又问道:“他还说什么?”

那军士答道:“何主簿原本在偏房会客,中途出来让属下将此物转呈第下,并不曾多说什么。”

成肃挥手让这人退下,皱眉细思这信笺。

成之染将食盒放到一旁,插嘴道:“看来何主簿的客人不简单,说不定待会儿人就过来了。”

成肃嗯了一声,抬眼看着她:“既是有正事,你还在这里作甚?”

他虽不阻拦成之染来书斋旁听议事,但若涉及到来客,她待在这里便不合时宜了。

成之染难得没顶嘴,眼珠一转,又把食盒拎起来,道:“既然阿父不得空,我稍后再送过来。”

成肃这才注意到食盒,奇怪道:“是什么东西?你放到这里便是了。”

成之染笑道:“不急不急,阿父先忙着。”

她说罢便忙不迭拎着食盒出了门,小碎步正往前院偏房去,忽听到隔墙传来走动的人声,便闪身拐到竹丛后,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只见小厮引着一位绿袍官员正往正堂去,言语间甚是恭敬。

成之染猜想他便是何知己所见之人。看这人服色,大约六七品,算不得高官,竟能让何知己火急火燎地往书斋传话,想必来头不小。

她连忙去找何知己。三转两转进了门,却见何知己正负手在屋中踱步,神情颇为凝重。

成之染屋中并无旁人,便知方才的谈话事关重大,心念急转,脱口而出道:“何主簿,是京师来了旨意吗?”

何知己见到她来,眸光动了动,急切道:“女郎来得正是时候!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当面向郡公说清楚。只是那人已过去,可否劳烦女郎跑一趟,务必让郡公单独与我会面。”

成之染笑道:“何主簿莫急,那人刚过去,恐怕来历还没说清楚,贸然闯进去我阿父恐怕要糊涂。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知己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方才是尚书右丞贾益,为的是王平之继任人选的事情。”

成之染看他这神色,料想京师情形恐怕不尽如人意。

果然,何知己说道:“王平之一死,扬州刺史之职空缺。如今京师的态度隐晦难测,列出了两条路子,一是将此职授予领军将军谢让,二是让郡公在京门遥领此职,而由孟元礼主持政务。贾益便是奉命来询问郡公的意思。”

说到这里,何知己冷笑了一声:“这贾益巧舌如簧,若是郡公着了他的道,一旦答应其中一个,便坏了大事!”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我方才留了个心眼,自有法子将那人支使出去。主簿到时候可要向我阿父说清楚。”

何知己拱手:“如此便有劳女郎!”

成之染又拎起食盒,摸了摸盒盖,早就没有热气了。她暗自可惜,理了理衣衫,便脚下生风地往正堂赶。

阶下的守卫迟疑一番,到底还是把她拦住了:“女郎,郡公有要客,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吗?”成之染朝他一笑,“我就是专程来打扰的。”

说罢,她扯开嗓子朝堂中高喊:“阿父!阿父为何不让我进去?我大老远跑一趟,见面说句话都不行吗?”

她边叫嚷着边往前闯,守卫知道这女郎刁蛮,又不敢碰她,拦着拦着便到了门口。

成之染一眼望见那绿袍官员坐在成肃下首,转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惊异。

成肃正与来客谈正事,猛不丁被她打断了,面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快步走过来,喝道:“为父正有客,你休得胡闹。”

成之染举起手中的食盒,委屈道:“今天是人日,我特意亲手为阿父煮了七宝羹,趁着还热乎,您快尝一尝!”

成肃眸中闪过一丝迟疑,这食盒方才她便送到书斋,转头又给拎走了,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成之染朝他使了个眼色,可对方还想着贾益的言语,没有注意到,催促道:“快回去,晚些时候我再尝!”

成之染不依不挠,掀起盒盖将木碗取出,作势要硬塞到成肃嘴边,成肃下意识一躲,她手腕一翻,将黏糊糊的七宝羹尽洒在对方衣服上。

成肃躲闪不及,眼见着汤汤水水滴滴答答流下来,登时冒了火:“胡闹!这般成何体统!”

成之染“哎呀”一声,故作懊恼道:“都怪我手滑!还不快来人,为郡公更衣!”

成肃这衣服一塌糊涂,只得向贾益告个不是,就近到书斋重新换一身。

贾益一脸尴尬地站在堂中,见他父女二人走远了,只得干等着,顺口问随侍的小厮:“方才那女郎是何人?”

小厮答道:“正是郡公长女。”

贾益“哦”了一声,心头浮起说不出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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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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