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逼婚

然而无论朝堂上如何波诡云谲,金陵的秋日总是明净宜人的。宗寄罗随宗棠齐回京,一同到东府登门拜访。

她依旧一身飒爽的戎装,高挑的身量伫立在中庭,自有一番凌厉风云的气度。

见到成之染,她粲然一笑,眸中风神宛如秋日暖阳。

成之染百感交集,还不待开口,宗寄罗的刀鞘便招呼过来了。

成之染腾挪躲闪,赤手与她比试了几招,宗寄罗猛然收手,点头道:“两年不见,女郎果然有长进。”

“你又取笑我,”成之染整了整衣衫,道,“冷不丁来这么一出,差点把我吓到了。”

“我可没见你害怕,”宗寄罗认真打量着她,道,“狸奴,你又长高了。”

她原比宗寄罗矮半头,如今已不相上下,自嘲道:“虚长了年岁和个头,如今竟一无所成。”

宗寄罗叹道:“我亦是一无所成。”

成之染眸中一动,问道:“你在军中可还好?”

“军中哪有好不好?”宗寄罗回想起伐蜀种种,竟有些喟然,“我自小便知蜀中险固,易守难攻。如今才明白此言不虚。乔赤围手下据险顽抗,我军与他大小十余战,竟不曾前进分毫。进退维谷,军心浮动,岂有不败之理?”

她随成之染进了屋,在纸上画下蜀中的山形地势,比划了一番,道:“从前祖父让我看蜀中舆图,与他讲用兵权宜。那时我还小,对这些不感兴趣,总急着舞刀弄枪。若当初多加留意,如今也不会茫然无知。”

“山形地势是死物,人却是活的,”成之染见她目光含悲,连忙劝解道,“乔赤围颇有些手腕,是个很难缠的人物。这一次回来养精蓄锐,我们有的是时间琢磨怎么对付他。”

宗寄罗应下,当即便打算住在东府。

她们一道前往沧海堂,却见堂中不只有成肃和宗棠齐,上首正坐着温老夫人。

成之染顿觉不妙。

果然,宗寄罗将打算告知宗棠齐,后者目光与成肃交汇,似乎颇有些迟疑。

反倒是温老夫人说道:“今后便要成一家人了,十三娘要住多久都无妨。”

宗寄罗初时诧异,旋即便回过神来,有些难为情。

见成肃不语,宗棠齐便道:“接下来府上还有许多事操劳,十三娘在此多有不便。待过了这一阵子,她再来住也不迟。”

成之染看他们个个心里门儿清,一时间怔忪,憋着一肚子疑问送走了宗氏叔侄,这才道:“宗棠齐到底来说了些什么?”

成肃只皱眉不语。温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这孩子说话好不客气。待三郎与他九妹成了婚,你可得掂量着如何称呼!”

“成婚?”成之染愕然,“这时候?”

且不论成雍是否愿意,婚姻大事总该在春风得意时,如今蜀中战败,这一干人等都受了处分,竟要在此时成婚?

温老夫人却振振有词:“宗氏在声势煊赫时主动与我家议亲,我家又岂能嫌贫爱富,因他一时没落而毁约?”

成之染无言以对,只觉得此事荒谬。然而太夫人发了话,府中上下说不得半个不字,一切都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先前两家议婚时,婚娶之礼已进行得差不多了,温老夫人更早早安排了将聘礼送到宗府,只不过后来益州惊变,再无人顾及这些,婚事便拖沓下来。

这次宗棠齐到访,温老夫人特地来试探他口风。见对方对婚事并无异议,便着手准备厚礼,向宗府请期。

当成誉风尘仆仆赶回金陵时,一踏入东府便觉得不对劲。

若细算起来,他上一次到东府还是四年前,彼时义军攻占了金陵,成肃曾暂居于此,他也曾往来议事。

如今这些年过去,东府经过王平之之手,与庾氏当年的宏阔相比,平添了几分淡雅随和。成肃对此并没有多少改动。

成誉随着小厮进了府,终于在接风洗尘之后恍然意识到,变动的不是物事,而是众人看他的眼神。

温老夫人难得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叮嘱他面圣事宜。成誉自不敢马虎,连夜在府中排演了许多次,才正式入宫向天子谢罪。

成之染惴惴不安地在府中等着。后宅的内堂已坐满了人,彼此间窃窃私语,唯有温老夫人和成肃成雍两兄弟静坐无言。

有小厮来报成誉回来了,温老夫人抬起了眼皮,道:“让他过来罢。”

成誉步入内堂时,日光正清冽如水,在身前投下短促的影子。堂中也甚是明亮,只不过座无虚席,愈显得气氛逼仄,平生出几分暗沉。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让成誉颇不自在。这些人大都是同宗的耆老,向来居住在京门,如今既然被请来……

成誉明白了温老夫人的意思,神色顿时便冷下来。

“你还敢甩脸色给老母看?”温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对座中众人道,“今日当着本家叔伯的面,也让各位来做个见证。三郎数年前便已与南阳宗氏定下了婚约,如今借着回京的机会,十日后便要成婚。因他的婚事,这些年没少让各位操劳,今后便可安心了。”

这番言论如闷头一棒,打得成誉竟有些手足无措。时隔这许久,母亲怎么还对宗氏的婚事念念不忘?

十日后成婚?从没有人告知他!

他生出无尽委屈,气急反笑道:“阿母说笑了,此事我竟然不知。”

温老夫人道:“如今你可知道了?”

成誉一时间面色复杂,碍于众人都在场,不愿拂了温老夫人面子,只得先忍气吞声,道:“阿母也该与儿商量商量。”

“看来还是我太惯着你,”温老夫人毫不客气道,“儿女的婚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需要与你商量了?”

“可宗氏——”

“宗氏怎么了?”温老夫人打断他,“难不成是觉得你堂堂武原县公、荆州刺史、建威将军,无人配得上?”

成誉捏紧了拳头:“儿从不曾这样想。”

“先前虽有些波折,可人家并无怨言。反倒是为了等你,耽误了大好年华,你怎么忍心推三阻四?”

成誉深吸一口气,只垂眸听着。众目睽睽之下忤逆老母,免不得被人以不孝之名大肆弹劾,他并不想惹这样的麻烦。

温老夫人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地收了场,顺带请诸位宗亲欢宴一堂,便当为成誉提前庆贺。

宴席上急管繁弦,欢声笑语,成誉只皱眉不语,足足忍到外人都散去,才恨声问道:“阿母这又是何苦!”

“我就是要看到你成婚!”温老夫人高声道,“你若是还敢敷衍塞责,便是要逼我去死,再给你三年宽限!”

她声音止不住颤抖,成誉愕然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温老夫人说到这份上,他也没有再开口的必要了。

见成誉默然无语,温老夫人语气软了些:“如今婚期快到了,我已给亲朋故旧送了信,到时候必然要办得风风光光。”

堂屋中灯影幢幢,成誉的神色隐没其间,看不分明。

始终冷眼旁观的成肃终于开口道:“自不会委屈了阿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成誉缓缓道:“全凭母亲安排。”

温老夫人轻哼了一声,径自回屋了。

桓夫人连忙跟上她,回头看了看这三兄弟,低声命小厮退下,顺手掩上门。

屋子里落针可闻,偶尔有飞蛾扑火,发出轻微而短促的声音。

成肃长叹了一声,道:“三郎,坐。”

成誉依言在下首落座,抿了抿唇道:“阿兄,宗氏有那么重要吗?”

成肃愣了愣:“你这是何意?”

成誉望着他,眸色复杂:“阿兄难道敢说,这婚事不是为了得到宗氏的助力?”

“我图他什么!”成肃颇有些恼火,“图他家南阳大族,图他家数千部曲,图他家在益州的根基吗?”

若以常人眼光看,即使宗氏已家道中落,如此世资仍不能不令人心动。

可是他堂堂扬州刺史,又岂会将这些看在眼里?

成誉垂眸道:“还有他在今上心中的地位。”

成肃不由得一怔,这一层他从没有想过。

不错,当初天子蒙尘于江陵,正是宗棠齐杀死庾慎终,回军夺取了江陵,虽然他并未久留,但从后来天子亲命为右卫将军来看,他在天子心中仍占有一席之地。

宗棠齐今日战败失意,谁知以后呢?

成肃原本不满于温老夫人的撮合,如今听成誉这么说,反而稍有些释然。

他想了想道:“天意不可测,我又岂会以阿弟终身大事为筹码?只是母亲日夜因此事为你担忧,身为人子,我不能横加阻拦。”

见他搬出了温老夫人,成誉也束手无策,怅然道:“我并非良配。”

成雍与成肃对视一眼,轻咳一声道:“莫非阿弟心中当真有人?”

成誉犹豫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这……也并非什么大事,”成雍劝解道,“有什么称心的人,等娶了妻再说也不迟。”

成誉的目光虚虚落在灯影上,再没有应声。

时辰已不早,成肃和成雍叮嘱了几句,便各自离开。成誉一动不动地坐着,四下里杯盘狼藉,只剩下残羹冷炙。

不远处珠帘轻响,隐约传来脚步声。成誉却没有抬眸,直到一个挺秀的身影投在身前。

“狸奴,你怎么没走?”

成之染并无一丝偷听谈话的愧疚,一双眼睛里满是忧虑。

“阿叔一个人在江陵,可感到孤单?”

成誉笑了笑:“有人在身边,就不会孤单了吗?”

成之染垂眸:“从前我见过宗九娘,她毕竟大家闺秀,凡事总会体贴些。”

成誉只苦笑不语,她便接着道:“说句不好听的话,阿叔且看赵兹方,伐蜀兵败仕途失意,如今整日待在家,若没有妻儿相伴,当真是凄凉光景。”

“提他作甚?你该盼着我春风得意如江郎,”成誉望着她,似有些喟然,“这次回京师,我路过寻阳,见到他家小女郎活泼好动,与你七八岁时有几分相像。江郎去岁得子,算命的说是麒麟之才,将来要位居台阁。端的是令人羡慕。”

成之染没见过江岚的幼子,反倒是对酷肖其父的江萦扇还有些印象。

“狸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你祖母既已安排了,我自不会再忤逆。”

他一字一句,神色淡然,落在成之染耳中,如同打着旋飘落风中的枯叶。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竹影摇荡,一地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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