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姜瑶寻了个更衣的由头到别院透口气,恰遇刚成为虎贲统军的周睿。
“参见殿下,恭祝殿下生辰安康,长乐未央。”
周睿拱手一礼,眉眼如星,英气逼人,有着青年将军该有的一切模样,文武后人,光鲜亮眼。
只有姜瑶知道,周李氏并非他的生母。
李氏女为周剑继室,早年产下一死婴,周睿即她擅自从民间抱来的一个孩子,且母子关系实际不合。
她借此与周睿暗中来往。
他为长公主尽忠、协助铲除李氏,姜瑶保周府无恙并解决他的身世隐患。
算一笔合算的交易。
“有心了。”
姜瑶略略点头:“虎贲乃天子禁军,周卿即为虎将之后,陛下与本宫皆信得过,万望周卿日后守国定土,一尽忠骨。”
“尽奉殿下。”
周睿半跪于地,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长公主远去的裙摆。
——这身朱红锦缎,确实衬极长公主。
他未忍住,多看几眼后收敛。
姜瑶年至二五未招驸马,位高权重且貌若仙子,哪怕驸马的名头不太好听,仍能引得不少世家弟子动心。
“祝殿下生辰安康。”
有才俊向长公主祝礼,年前状元郎今中书舍人陈阁老的次子,白玉冠面,风度翩然:“听闻殿下喜听笛音,不知某可能得幸为长公主献曲一首?”
……又来。
姜瑶额头一跳。
知道她喜欢听笛子的如今只剩下楚少季,她甚至能想到对方不着调的说辞。
“靖阳郡主和小幺儿同岁,可她孩子都能倒背论语了。你这样寡着总不是事情,我大赵的好儿郎这般多,你多少看是一看,再不济先养两个面首知知味不是?”
给未出嫁的长公主送面首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她是仰慕仙人,却不喜欢兔子,养几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在府上,这个病了那个磕了看着便烦。万一哪个借着她的名头做点不好的事情还得她安排处理。
费心费劲。
要养也是……
脑子里不自觉浮出那个沉稳的黑影和那双暗沉的瞳眸。
不,这个……
姜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将脑子里的影子摘出去。
这个太好养了。
就是有点傻。
她打发过又几个来祝礼的青年才俊,便觉得实在有些乏味,所幸天公不做美,没几个时辰,黑云压城,零稀飘起了雨。
有些人暗暗嘀咕:“钦天监怎么办的事。”
倒是御史程迟机灵,俯首:“生辰遇雨涤气也!恭祝长公主生辰喜乐,万福金安。”
“长公主万福金安——”
祝寿声伴着一声雷鸣,晴空暴雨当头浇下,席宴只好散场。
.
汛期时,都城护城河水势总湍急一些,河道内常杂着枯枝残叶一并向东卷走。
临近建康,聂让抱着一根浮木出水,单手撑住河岸青石,托着沉重的身躯翻身上岸。
扎袖青冥劲装上下湿了个透,他随手用力一拔,扑哧一声扯开右肩中的羽矢,丢入河道,鲜血汩汩而下。
他随意拿潮湿的布料止住血,见左右无人,以渠水细细净了手。
避开人群,躲在城墙下,确保淋不到雨水后,聂让打开怀中布包,见里面的匣子完好无损,甚至连一滴水都未沾上,方才松了口气。
如法炮制,聂让换上河道新鲜干净的叶面,跃上城墙向公主府疾驰而去。
可等到时,天色仍是晚了,人烟也已散。
他没走大路,借夜色和雨遮掩,隔着窗影,正好看见下人房中,晁行在上金疮,哼哼唧唧向旁人问殿下可有传他。
暗卫眼尖,看得到药瓶底的梅花纹。
是孙绝配的药,只供给主人的。
右臂又开始出血,传来后知后觉的酸痛。
有百毒蛊庇佑,箭上毒液无碍,但伤口被水泡了太久,周围隐约发红。
比起这个对聂让来说更糟的是,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污水,雨未停,冲洗着他身上牵带的残枝落叶,每踏一步都如踩在泥里。
不可以。
——不能这样见主人。
他又扫了一眼晁行,不再看,顺着高墙阴影往内继续走。
临近内院门口,听见抄手回廊下姜瑶的轻咳声。
——主人醒了,且无事了。
绷了一路的弦蓦地松下,他抿唇,还未来得及处理一下身上泥污,又听见总管王定生的声音。
他正为长公主念着她的礼单:
“永昌侯府,宝光珊瑚一座。”
“永宁郡王府,昆仑奴使、菩萨蛮各三人。”
“武安侯府,七彩琉璃串珠一副、西域吉光裘十件、蜀锦五十匹、琥珀嵌花弯刀一对、汗血……”
每一件都是世上奇珍。
楚少季之豪富,大致如此。
送个辰礼都如送嫁妆般。
聂让站在角落里,静静的听着,却下意识收紧怀里那枚白玉匣,侧开视线,小心躲开两人,唯恐他们发现自己。
拿不出手。
这颗血淋淋、赤.裸裸的鹿心,他拿不出手。
“可以了。”
姜瑶披着狐裘,唇染朱红,如骄阳牡丹,却懒散地坐廊下藤椅上,公事公办又神情恹恹地断了总管的话:“计入账吧,勿忘回礼,劳烦总管操心。”
哪怕如此珍宝。
也显然没什么兴致。
王定生点头退下,院子里空阔起来。
聂让忽的觉得自己回来可能太早又或太晚,以至于怀里这简陋的玉匣和里面的东西都是那样难堪。
更加让人窘迫的是,姜瑶轻松识破了他的匿迹:“阿让?”
她语气带着一丝潜藏的惊喜:“你杵在那里淋雨做什么。”
起了身,她一个人撑着伞,跨过雨水走到庭院门口。
许是临秋,夜间尚有些凉意。
七八月的雨水最是无常,不过这几步间,瓢泼大雨便窸窸窣窣地停了。
姜瑶随意将桐伞丢到一边,勾起一个自己也未觉察的笑,站定身俯视打量着他。
暗卫眼底一片乌青,玄黑行衣几处残损,右肩破了个血窟窿,全身上下都是水渍,还杂着未来及清理的落叶,如条落水狗般狼狈不堪。
于是她唇边的笑渐渐消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样?”
聂让后退一步,跪下,沉声恭答,将路上遭遇带有玄卫令牌者的伏杀,略过玉盒,一并讲清楚。
听得姜瑶眉宇微皱。
“确实不是本宫派的人,你做得很好。”
聂让不说话,他知道这意味着一件事情。
——玄卫,或者公主府上,还有个没处理掉的细作。
且这人知他身份,甚至知他告假,只能是主人身边,甚至是玄卫内的人。
是谁?
发觉他周身气息越发压抑,往日沉静的深邃五官渐染杀意,姜瑶笑了下,秉着逗弄的心思,卖了个关子:“不必查了。究竟是谁,明日再告诉你。”
他微微错愕。
——主人早就知道?
她不避讳,只是神情很淡:“毕竟大多时候,活人比死人好用。”
眼见事情尚在可控之内,聂让松心一些,本想告退,可姜瑶却出声再次悬起了他的心跳。
“你怀中的东西,可是给本宫的?”她扬眉,“里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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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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