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的蔡蒙,穿着他仅有的一身新衣跟着裴惠娘与裴疆去了一趟少府。
少府令许大人出身清贵又简在帝心,自然不介意给定王殿下和荥阳长公主一点小面子。
大手一挥,很快在织染署挑了几名熟手技工交给他们。
而带着人他们马不停蹄赶到他们千挑万选位于洛阳郊区灞水支流边上广阳门西大街的宅子。
裴惠娘一声令下,奴仆们分成了几组,先把不同的麻类分成几组由粗使的奴仆扒皮。
定了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水浸法沤麻需要大量的水源。
而水源旁的宅子素来是寸金寸土,裴惠娘这座宅子还是陛下孝敬给了刘太后,刘太后又被转赠给了她,否则光选址他们就要花去一笔钱。
等奴仆们把麻皮按照裴惠娘的要求分类捆好,她便命匠工们把其用石头压着麻皮沉入定制的大缸底部。
蔡蒙继续留下来监督剥麻皮水浸工作,裴惠娘则拉着裴疆再次去拜访了少府令许大人。
看到去而复返的两尊大神,许大人也不禁无奈的笑道:“今日门前喜鹊高挂,荥阳长公主与定王殿下再三上门倒是下官惶恐不安了!”
她不以为意的趁势坐下
“许大人执掌少府令掌百工技巧之政,荥阳不才,但是却有一桩可载史书的功绩分享于大人,所以就忝着脸自称贵人了!”
“臣愿闻其详!”
听完裴惠娘和裴疆一脸自信的诉说自己意欲造纸的计划,许平的震惊之色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只是当他抬头一看眼前两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刚刚升起的火焰又被压了下去。
王屋山那起子黄老之士整天神神叨叨,那起子道门秘法说不得就是哄着长公主玩。
造纸又不是画个黄符,哪有那么容易,想他少府举天下之力依然是举步维艰,何况是元老头个修道的?
若是这么容易他元清怎么不来领了这泼天的功劳,裂土封侯可就在眼前了。
由己及人的想了想即便语气仍旧恭敬,可是言辞间依然不自觉带了几分敷衍。
裴惠娘与裴疆两个小屁孩虽然天真,但是也不是看不懂人脸色。
当下也不欲多言,就客气的拜托许大人!
他们希望少府各地的工官帮忙收集牡蛎壳,用少府的通道加急运输而来,其中的费用他们也不坑人,自付了。
周礼中记载煤饼烧砺房成灰即为蜃。只有裴惠娘知道这其实就是氧化钙。
贝壳是碳酸钙燃烧了以后变成氧化钙也就是蜃。
这种蜃和草木灰,水混合以后制成的碱液能让麻甚至麻茎脱胶。
只有拥有了这种东西,他们才能正式进入造纸的下一步沤浸!
造纸一术虽然简单但是其实一点也不不容易,其中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非顶级权贵不可得,所以想改变读书人的现状的路还很长。
许大人一看不需要他担责任,也没亏钱,这么简单就卖了个人情给未来太子和荥阳长公主,也很是欣慰。
而裴惠娘和裴疆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是愉悦。
皆大欢喜!
只是从少府出来以后的裴疆终于忍不住质问了她
“姑姑,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个和许大人说啊?你不是说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么?而且我看他压根不信我们!”
“我们有意为国分忧,第一时间已向少府令进言。他可以不支持,但是我们却不能藏着捏着。”裴惠娘无所谓别人信不信她,只是乌黑的瞳孔却微微转了转。
少府令,九卿之一。
许平虽然出身清贵可是家里早就败落了,否则他也不会早早投奔他们裴家麾下来赚个出身。
只是最近倒是听闻溧阳许家又在频繁的与其接触,双方共度了不少美妙的宴会时光。
对比其他八卿,少府令更需要的是陛下的信任,这一点他们身为皇族有天然的优势。
只是皇兄哪怕心有不满也不好因为几场宴会平白降罪九卿,说不得就落人一句飞鸟尽良弓藏。
但是现在许大人自己的原因导致少府错过了造纸术这么重要的瑰宝,他还能忝居九卿之位吗?
或是请辞或是调任地方,也有不少办法成全君臣之谊。
敲打敲打说不得几年后又杀回中央了。
而裴疆携研发造纸术之功在前,献于陛下之功在后,少府令一职说不得他们还能得陇望蜀一下!
年轻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否则岂不是和咸鱼一般!
自认年轻人的裴惠娘坑了别人却甚是开心的拉着裴疆去看庄子。
本想着来一番农家乐以慰劳自己干瘪的肚子,只是没有炊烟袅袅的山庄。
所谓的庄子,就是村边上的一个大平房。
裴疆还拉着长音狭促的说:“原来,这就是姑姑的大庄园啊!还真是厉害呢!”
惹得她一边追着裴疆一边喊着“小儿速速来受死!”
温柔的月白看着两个主子玩得正开心,便自发带着碧儿以及新来的丹朱去整治饭菜。
不会做饭的黛儿留下来看着他们。
玩了一会她便带着裴疆周围逛逛,也瞅瞅旁边的村子。
虽然两人觉得庄子和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但是其实能分给像她这样的当红炸子鸡,本身在十里八香里也是多少有点体面的。
毕竟若是给她分些破落户那人很可能会遭受来自她亲娘刘太后的思想教育和来自她大侄子们的暴力教育。
她和裴疆在田边自顾自的走走停停,一位年过半百的乡老带着几名村民缓缓的向他们走来。
老人家拄着杖子,一脸恭敬的向她行了一个礼。
大周以孝立国,裴惠娘和裴疆虽是皇族,可是对于乡里三老也是必须以礼相待,两人当下一整衣冠也认真的回了一个拱礼以示敬意!
名唤岑公的老头历经了三朝,为人却甚是风趣幽默,中气十足的给他们介绍
“两位殿下,我们这啊!叫十里庄,因为离洛阳城最近,只有十里。”
岑老头表示,十里庄位置不错,只是历年耕种,近年来土力越发不济,若是单靠种地怕是没法缴前朝的税。
十里庄人没办法了便各自找些许杂活以求养家糊口、亦或是从洛阳城贩些东西来卖,所以渐渐十里八乡也爱到十里庄的集市买些针线布头。
虽然兴文帝打回了江山,只是大家伙都习惯了这种有小钱赚的日子了,在种地之余,便也还是坚持的开着这个小集市,日子总算过的去!
裴惠娘不是传统古人,自然也没有村庄必须种植的想法。
毕竟活着是最大的前提,前朝赋税重,若是没有副职业交不上税也是逃不掉一个罚。
只是村民们能自发的想到造一个小集市,在传统的古代来说也很是难得,当下也大方赞美几句。
没想到岑公却笑着说道:“老朽一辈子只会种地,当不得殿下的赞美。是村东头庄子上的焦公子,怜悯我们不易,方教予我们此法以活命。”
裴疆没怎么出门,一听到这便认定焦公子是位难得的“隐士”,朝着闹着非要去拜访一番。
她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欣然允诺。
只是岑公听到他们的说辞以后反倒是脸色一僵。
裴惠娘温婉的笑问
“岑公,这位焦公子何许人也?既是如此聪慧却又居住于这洛阳城十里之隔的村里,难不成也是一位小隐隐于野的隐士?”
当世文人的出路一般是“举孝廉”,这就涉及一个名声问题。
一般来说都会选择拜大儒为师或者是到大城市等机会。
很少会蜗居在村里与农夫相伴的。
只有隐士之流才会带着家产偏居村庄,或是看破仕途或是专心著作。
毕竟哪有这么多看破红尘的陶渊明!要是没有陶渊明的家世,他们可能还会饿死!
就是不知道这位焦公子是属于哪一类?
岑公长叹一声,一脸惋惜地缓缓道来
焦公子名震,字伯起。
他的父亲是当世著名隐士焦保,可惜因为前朝陈逆和他是同门师兄弟却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便早早带着儿子在此处隐居。
好不容易等兴文帝一统天下来征辟他的时候,他已病重不起。
再加上唯一的独子焦震生来带有残疾,足不可行,也不便再度出仕,便婉拒了皇兄继续留在了十里庄。
焦公子从小聪慧,可是现在做官却是要相貌端正,更别说残疾了,焦公子肯定是与仕途无缘,好在其并不自怨自艾。
经常由小厮抬着与村里众人闲聊,所以看着大家因耕种不利无力缴税便给他们出了做小型集市这个主意。
裴疆吵着要去拜访别人,可是裴惠娘却觉得现在古代没有递交帖子就登门拜访又没有礼物,实在是很失礼的一种表现,特别还是对于这种著名的名家之后。
僵持不下之际,却听到岑公突然来了一句
“殿下,尔等与焦公子着实有缘,前面西村口坐在马车上的便是焦公子了。”
裴疆与裴惠娘赶紧丢下争执,踮着脚朝着那头看
马车的帘子被掀了开来,车上的男子着墨色长衣,他静静坐着,不卑不亢,远远看见他们还微微颔首示意。
只是那容色,真真是郎绝独艳,世无其二。
黛儿被瞧了一眼涨红着脸娇羞道:“焦公子真是可惜了,如此风姿、满腹经纶竟不得入仕。”
裴惠娘也觉得,着实是可惜。
毕竟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歧视残疾人的想法真的非常不好,要不,便试着向皇兄进言一番?
改善残疾人就业问题,也很迫在眉睫!咱们不能有歧视的态度。
说做就做的裴惠娘,当天夜里就吵着裴疆写奏折,裴疆惹不起姑姑只能照做。
何况,那位焦公子的确是如玉般人!
裴疆突然觉得有些嘴干,多喝了两杯水才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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