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嘴上说着不去,实际去的比任何人都要早,一早就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这里视野最好,差不多能将沈松清走过的大多数街道都看清楚。
温颜没有任何遮掩的来到酒楼,虽然身边没有人跟着,但温颜周围还是空出一大片真空地带。
大多数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不时看一眼温颜又低下头,然后再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一番。
温颜对这种场面向来接受良好,自己专门为了让柳疏桐不那么怀疑自己,弄出来那么多流言。
更何况,温颜不久前又是宵禁又是摧毁房屋的,对自己在民间是什么名声心里有数。
烟花在空中炸开,硝烟味混合着突然激烈的讨论声一同涌入温颜的大脑,游街夸官开始了。
沈松清穿着红袍,帽上簪花,披红挂彩,骑着高头骏马在一声声恭贺中朝着温颜的方向缓缓而行。
沈松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身青衣,穿着红衣的时候更显得唇红齿白,温颜的视线下意识的就看向沈松清的身影。
“祝愿徐姑娘日日开心。”
温颜不知怎的又想起这句话,那日周围是什么情况,温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沈松清的轻笑,那声轻笑彻底驻扎在温颜心底,久久不能散去。
温颜想的出神,没留意到滚烫的茶水就那么浇在手背上,等温颜觉得手背疼痛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过幸好杯中的茶水本就不多,手背只是红了一片。温颜从小也是被徐铭一路摔打过来的,虽然比不上徐云霆皮糙肉厚,但对这种小事也不会过于关心。
温颜愣愣的看着通红的手背,莫名想起一件事。
那是在温颜六七岁的时候。
温颜还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冬日,房屋内早早就烧上炭火。当时温珩也才三四岁,整个宫里温颜没有同龄人,懒懒的待在房内不肯出去。
当时徐家风头正盛,徐铭虽然不善官场,但也知道臣子权势过大,必然会引起帝王不满,为了避嫌,于是勒令徐云霆隔几日才能去找一次温颜。
温颜待在屋内不出去,徐苏溢和温弘又因为柳疏桐的事一直在吵架,坤宁宫内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冬天天气干燥,自然容易走水。燃烧的炭火迸溅出的火星子点燃周围的帘子,然后就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待温颜被热醒的时候,那个宫殿里的火已经燃烧很久了,温颜从床上下来,跌跌撞撞朝着没有火的地方走。
温颜缩在一个被火烧不到的角落,过了一会,终于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走水了,走水了。”温颜冷冷听着那些宫女一边喊一边叫人。
燃烧后释放出的烟雾熏的温颜睁不开眼睛,外面一桶桶水泼下去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用,里面的火势依旧不减。
火越来越大,留给温颜躲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小,就算温颜捂着口鼻,那些烟雾依旧会顺着呼吸进入口鼻,呛的温颜一直咳嗽。
温颜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想到:自己当时害怕吗?
好像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
当时宫内大多数受宠的妃嫔,前一日还和温颜一起言笑晏晏,明日就被打入冷宫或是莫名其妙死掉。经历几次这样的事后,温颜隐隐约约感觉,那些妃嫔的死都是因为自己。
于是温颜很少和那些妃嫔说话,极力疏远她们,可她们依旧会在某日悄无声息的结束生命。温颜终于明白,那些人的死都是因为自己的母后。
温颜的思绪越来越迟缓,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楚,温颜当时想着:自己会和那些妃嫔一样在后宫内死去吗?
“阿颜!”
那是一声极其凄厉的呼喊,温颜挣扎着睁开眼睛,那是徐苏溢的声音。
徐苏溢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多人的声音同时出现,像是在极力劝阻。温颜已经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想就此睡过去。
温颜晕过去的前几秒,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起来,从宫殿里出来。
温颜接触到冷风的那一瞬间,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死里逃生的感慨,而是很多嫔妃又要死在宫里了。
温颜过了很多日才醒过来,当时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徐苏溢,温颜敢保证,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徐苏溢。
在温颜印象里徐苏溢雷厉风行,时时刻刻都一丝不苟,全身穿着更是华贵无比。可现在的徐苏溢,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双眼里全是血丝,甚至身上的衣服都像是被烟熏烤过。
她就那样坐在温颜床边眼泪止不住的掉,像是平常人家里温柔慈爱的母亲。
在徐苏溢注意到温颜醒后,一把抹去眼睛里的泪水,神情瞬间变得冷漠,她又成了皇后。
温颜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人又换了一批,除了翠翠。温颜没有去问那些人去哪了,他们除了死没有其他的路。
隔了数月之后,温颜才偶然听闻,当日失火是一个已经怀孕的昭仪所为,而那个昭仪已经被赐了毒酒,早早就死了。
温颜明白这绝对不是她做的,那只是一次偶然失火。
温颜去找了徐苏溢,将自己的想法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之后,徐苏溢没有多大反应,她就坐在那张精美又华贵的椅子上,垂眸看着下面据理力争的温颜。
温颜在触及徐苏溢眼睛的时候,嘴里的话全部卡住。
温颜清晰的从那双淡漠、视人命如草芥的眸子里读出,徐苏溢知道这只是一个意外,徐苏溢知道这件事和那个昭仪无关,徐苏溢只想让那个人死。
当时的温颜不明白,为什么徐苏溢要杀人?为什么徐苏溢能借着自己的手去杀害无辜的人?
为什么自己差点被烧死,都换不来徐苏溢的任何同情怜悯,还要把件事当做她手中的杀人的利剑。
温颜忽然想知道,徐苏溢坐在自己床头的时候,是在想自己唯一的女儿活不了了,还是在想怎么好好利用这件事去对付其他人。
后来温颜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比讨厌徐苏溢,温颜明白剥夺生命是成国最严苛的律法,可徐苏溢跳过一切环节,随意剥夺后宫内嫔妃的性命,她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随着温颜越长越大,在某一次与翠翠的闲谈中得知,当日是徐苏溢不顾宫女侍卫的劝导,直直朝着火势最旺的地方冲进去,将温颜救了出来。
徐苏溢给其他无辜的人带去苦难,甚至有时候会借着自己的手,作为一个正常人,温颜是应该讨厌徐苏溢的。可徐苏溢偏偏是那么爱她,可自己偏偏也算是这些事的受益者。
多可笑的问题,一个受益者去怜悯受害者,可偏偏不能为受害者报仇,只能口口声声说着都是徐苏溢的错,从而变成一个更令人憎恨的逃避者。
温颜盯着杯子几乎笑出声,自己是比徐苏溢更可恨的存在,应该在很早之前,同徐苏溢一起深深地烂在地底。
“长公主殿下,您这里被烫红了,要擦一擦吗?”
温颜抬眼看去的时候,是一个梳着孩童发髻的小女孩。她怯生生的拿着一个帕子,在看到温颜看过来的时候,扬起一个巨大的笑脸。
温颜没有接过那个帕子,不懂事的小孩不应该去接触一个恶贯满盈的罪人。
温颜环视一圈,没有见到这个小女孩的父母。不过等会就会有大人跑过来,将小孩抱走,并在私下说温颜不是个好人,是个作威作福的坏人。
温颜想着既然自己都已经是坏人了,于是开始毫无心理负担的逗小孩:“小朋友,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女孩脆生生的回答道:“我知道,您是昭华长公主!”
“是吗?”温颜举起双手一张一合,学着老虎的样子恐吓小朋友,“我可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你不怕我把你从你父母身边偷偷抓走吗?”
小女孩愣了愣,温颜立刻就后悔了,给小孩吓哭了怎么办?
温颜立马开始想怎么哄小孩,不过令温颜没想到的是,小女孩捂着嘴笑出声:“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是坏人呢?”
温颜怔在原地,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过这种近乎夸奖的话了。
小女孩上前两步拉起温颜的手,温颜任由小女孩将手帕缠在自己伤口上,在小女孩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后,温颜猛地回神抽回自己的手。
温颜勉强的扯了两下嘴角:“去找你父母吧。”
小女孩站在原地踌躇,双手绞在一起,耳朵开始逐渐变红,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温颜,趁着温颜不注意的时候,扑进温颜怀里。
在温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温热的拥抱已经结束了。
小女孩指着楼下拥挤的人群:“我父母在下面,因为长公主在这里,来酒楼的人太多了,他们上不来。但我是小孩,很容易就挤上来了。”
小女孩收回手,学着大人模样对着温颜行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有坏哥哥弄坏我们的家,又对我父母拳打脚踢,是长公主派人赶走了他,还为我们建了一个更大的房子。我们都很感谢长公主,长公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温颜从犄角旮里记起这件事,一群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打着射箭的名头,派人拆了十几家房屋,又将房屋里居住的人赶走。
温颜偶然路过看见此事,顺手收拾了那些人一顿,顺便将自己闲置的地让给了那些百姓,一件小事而已。
“多谢长公主殿下!”
这句话的声音极大,温颜顺着看过去的时候,在下面看见两个被挤来挤去的身影。温颜回过头想和那个小女孩说话,可小女孩一溜烟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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