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脸都红了!”薛凡凡觉得米琼害羞的样子煞是好看,漂亮的女孩就是这样,喜怒忧思一颦一笑总是风情万种,就像西施捧心黛玉蹙眉偏会惹人爱怜。
“哪里啊?我这不是睡成这样了嘛!”米琼想掩饰自己内心微妙的感觉。
“米老师,你还是从实招来吧,这次你真是让我开眼了,一位事业有成的画家和你结伴而行,刚才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只交了一个男朋友,暗地里却把那位帅气警察送的玉佩戴在脖子,你说你戴就戴吧,还遮遮掩掩的,肯定心里有鬼!……只是不知道你把上官致远究竟置于何地?”薛凡凡有点穷追猛打的意味,小说生活的原型就在跟前,这可是深入挖掘主人公隐秘内心的大好机会,她怎会放过?!
“薛老师,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半夜三更的,你一会说窗户外有外人,一会儿又对我的事刨根问底,你到底睡不睡觉啊?”刚刚睡醒的米琼被薛凡凡问得有点发蒙了。
“我想过了,如果能挖掘到猛料,原本只打算写成中短篇的支教小说或许就可裂变成一个长篇。”薛凡凡狡黠地说。她其实就是个夜猫子,晚上读书、写日记和读书札记,白天睡到很晚才起床,生活没规律熬夜不说,还要像路遥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中所写的一样,为自己黑白颠倒的生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进行诗意的阐释。
“薛老师,要是上官致远在这里,他肯定跟你有共同语言。”米琼听薛凡凡总是不停地跟她讲文学,便如是说。
“上官致远?就是你的那位啊?”薛凡凡去年看过他的照片,“那人怎么啦,我觉得很普通!”
“他跟你一样也特爱好文学,平日里看一些小说、世界名著什么的。”米琼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沉而压抑,不由想起远在西北的上官致远。上官致远曾经跟米琼说过,要带她一起去路遥的故居,去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贾平凹《秦腔》中的棣花镇,还有去华山脚下感受一下三秦大地那粗犷朴实高亢浑厚的华阴老腔……可是上官致远已经和姜菲走到了一起……米琼的脑海中不时有许多画面闪过:春天,在渭河塬上窑洞前,姜菲柳腰斜依碧桃影,人面桃花相映红;秋日,在《诗经》诞生地沣水岸边,上官致远吟哦“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你们两个呀,真是要得俗,红配绿!一个懂文学,一个爱音乐是不是!”薛凡凡说到这里不由大笑起来。
这种嘲讽的话,米琼似乎听林思思说过,林思思是记者,也是一文学爱好者,是不是这爱好文学的都喜欢损人。
“他有写过小说吗?如果没有,我还不如跟你聊……”薛凡凡说,“还是说说眼前吧,明天我们的日程安排,你来这里我总得陪陪你。”
“你不瞌睡啊,这么晚了,明天又不是不天亮。”米琼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听着外面的雨声,“这样的天气,郭帮城几个人明天出去写生是不可能了。”
“明天的早晨又只能从中午开始了……”薛凡凡嘟囔了一句,不一会儿睡了过去。
米琼由于昨晚睡得比较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而薛凡凡还在沉睡。米琼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站在走廊上。
天还是阴沉沉的,墨黑的云层擦着山峦翻滚而去,远处的溪涧传来流水的轰鸣声。昨晚,大雨下了一夜,山洪倾泻而下,山里又不知多少梯田的庄稼被冲毁。
想到这里,米琼不由想到杨杏,还有杨杏受伤的父亲,昨天碰到杨杏,自己居然忘了问一下她父亲的情况。当时,米琼看到杨杏一刹那却只顾高兴,她庆幸在织金还能遇到杨杏,庆幸她还在上学,并没有去沿海打工。
米琼还记得第一次到杨杏家里的情形:她的父亲骨瘦如柴正躺在床上呻吟,而杨杏在地里干活刚回来,正和妹妹一起吃早饭,早餐是蘸着辣椒粉的土豆。杨杏的妹妹穿着破烂的衣服,忽闪着大眼睛,像极了希望工程公益广告中的大眼睛女孩,用让人生怜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窗台上,一只饿得眼睛发绿瘦骨嶙峋的老猫在叫唤着,那凄凉的声音和杨杏父亲揪心的呻吟交织在一起,让这个贫穷的家庭笼罩着一种别样的悲凉。
我得去看看杨杏的父亲,米琼看到大雨初霁,天上的乌云也渐渐散开,于是作了决定。
米琼原本想和薛凡凡一起去,但想到薛凡凡昨夜睡得晚,便留了一张字条放在桌子上:薛老师,我去杨杏家了。
米琼依稀记得杨杏家就在高墩寨,这是一个离学校还算较近的寨子,如果路况好天气作美,估计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翻过梯字岩就是那片原始森林,穿行在这片亚热带森林中,米琼不由有点后悔起来:应该和郭帮城一起来才对呀,最不中也得和薛凡凡结伴而行,自己怎么这么莽撞?万一迷了路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杨杏她们不是经常走这条路吗?难道自己连个孩子都不如?
这样一路想着,米琼加快了前进的脚步,隐隐约约大穿洞就在眼前。她心里不由又一阵欣喜:过了大穿洞,高墩寨应该就不远了!
“老师,你去哪里!”这时,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得确切点应该是一个听上去还有点稚嫩的男孩的声音。
“你是?”米琼转身看到一个快步追上来的少年,那脸上赫然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就像裘名金的刀疤一样刺目。
“老师,我认识你,你是杨杏的老师,姓米。”少年并无恶意,“我和杨杏是同学,家里太穷了,刚上到初二就没读了。”
米琼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如果他坐在教室里,应该和杨杏的其他男同学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身上已看不到在校学生的一点模样,有的是浪迹社会的世故和不羁,眉宇间透露出一种和他年龄不相称的迷茫、躁动和狡黠。这就是那个在集市厕所中偷窥薛凡凡的人?米琼内心掠过一丝复杂和异样的感觉:本该是在学校里接受教育的孩子,却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已然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和位置……
“你上哪儿去?”米琼原本想问一声:你想干什么,但觉得这样问似乎有点过于唐突。
“米老师,我送你去杨杏家吧!”少年一脸的诚恳。
“你怎么知道我要到杨杏家去?”米琼有点诧异。
“我昨天在家门口碰到杨杏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老师,你是个好人!”少年还告诉米琼,杨杏只要回家都会经过他的家门口。
米琼看到,少年说这句话时,脸上充溢着一种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和纯真。眼前这个大家眼中的不良少年,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一个衡量好坏的尺度。
穿行在莽莽的森林中,米琼仔细打量了少年几眼:虽然已是盛夏,但他身上依然穿着一件厚厚的外套,脚上一双鞋早已破烂不堪。
原始森林中虽然植物种类繁多,但米琼能认得来也乏善可陈。像蒲公英,总是飘飘扬扬洒脱自如,还有如同紧握的拳头的嫩绿蕨菜,一路上见得最多是大片大片的勿忘我,一边结着黏人的种子,一边开着蓝莹莹的小花……
“老师,大穿洞……”少年叫了一声,自己冲上前去,在远处不停地叫着喊着:“老师,快点跟上!”
大穿洞里暗河的水并没有上涨多少,米琼的担心看样子是多余的。
到了杨杏家,杨杏的母亲已然不完全认得米琼了,她的表情由先前的诧异转为惊喜,还有一丝山里人见到贵客时特有的谦卑和真诚。杨杏的父亲正在一间破屋的石碓上舂玉米,在南方农村这是一种很原始的给稻谷脱壳的方式,也可以用来把玉米等粮食捣成粉状。
很是不巧,杨杏带妹妹出门采蘑菇去了。米琼看到杨杏的父亲身体似乎恢复得不错,最起码他已经能下床干活了。然而,杨杏父亲转身的一刹那,米琼的内心不由一阵刺痛:那张大病初愈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更看不到生活的一点点幸福,那是一张被人世间的负累辗压得已经麻木迟钝毫无表情的脸,有的只是生活的磨难和贫穷的印记……那分明是鲁迅笔下的老年闰土,是叶圣陶文中的旧毡帽朋友。
这次,米琼打算破例在这里吃饭,因为她想等杨杏回来。毕竟她在这里待不了多少天就会返回武汉,而她还有许多话想跟杨杏交代一下。
“米老师——”这时,外面传来拖得老长的声音。
起先,米琼以为是杨杏喊她,但这分明是薛凡凡的声音。米琼出门一看,只见薛凡凡站在门口,后面是杨杏和她的妹妹。原来,薛凡凡醒来后看到字条就心急火燎的赶来了,在路上刚好碰到采蘑菇归来的姐妹俩。
香气四溢的屋内,杨杏的妹妹早已在翘首以待,同来的少年也口水直流。饭桌的正中放着一碗蒸好的腊肉,那曾是这个贫寒的家庭半年的珍藏。而这一顿看似简单而平常的午餐却是这个家庭难得一见的场景。
对杨杏的资助计划就在这饭桌上说妥。杨杏父亲内心对米琼的感激无以言表,他原本就是一个木讷的男人,只能机械地夹腊肉给米琼以示感恩。可每次腊肉刚在米琼的跟前稍做停留,便被她转移到杨杏妹妹的碗中。饭毕,差不多一碗腊肉都到了少年和杨杏妹妹的腹中。
回来的路上,薛凡凡把米琼拉到一边小声道:你怎么和这个小混混走到了一起?
“我们在原始森林遇到的……”米琼觉得“小混混”三个字好刺耳。
“我看他就是想对你图谋不轨!”薛凡凡很坚定地说。
又到大穿洞了,来时只顾着赶路,没来得及很好的欣赏洞内的景致。
洞内所见的每一处景观都比较精致,钟乳石有的像蜂巢鸟窝,有的像金蝉脱壳,还有的像猕猴献桃……个个形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进入大穿洞深处,洞内变得阴暗,里面蝙蝠粪便随处可见……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前面的通道已经被堵住了,可能是因为大雨冲刷泥沙沉降,发生了局部泥石流。
“看来我们只有绕道了。”薛凡凡说,“刚才我来的时候还通的,怎么这会儿就堵住了呢?这雨不是早停了吗?”
“老师,这是上游的暗河冲下来的泥沙,我们这里雨是停了,可上游说不定还在下暴雨呢。”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这时开了口。
在少年的带领下,米琼和薛凡凡只得爬山绕道。
“老师,快要下雨了,我们得快点!”少年站在一处高崖,俯身对着米琼俩人喊道。
果然,天空中此时已是乌云四合,一场大雨似乎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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