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四志愿怎么就填了个富川电大,你就这么不看好自己?我填志愿的时候,压根儿就没考虑县电大。”上官致远说。
“怎么说呢,我也是这几年高考总考砸,胆子变小了。这第四志愿是兜底的,你总得把自己兜住啊。”赖天阳说,“我第一志愿直接填的武大,可分数上不去,有什么用,我算是想明白了,当初就不应该读文科。”
“你说得也是,我当初要是也填了电大,好歹也有张录取通知单。”上官致远道。
“哦,致远,我忘了跟你说了,我回来的时候跟上官干事一辆车的,他问了一下你考试的分数,我就说你分数过了电大线。他就说,这次电大师资班可能还有名额。”赖天阳说。
“到底啥意思?我听不明白。”上官致远说。
“我觉得他的意思就是说,即便没有填志愿,但你分数已经够线,加上电大还有名额,这就有操作空间。”赖天阳说。
赖天阳走后,上官致远便在家里独自垂泪。这时,门外传来小狗的叫声,那只可爱的小黄狗跑了进来,它似乎跟上官致远亲近了一些,在他脚下作亲昵状。随后,叔叔孙有福进来了。
“致远,你家里原先种的那几分田,我帮你种着,本来打算你考上大学成为一个公家人,现在你没考上,命中注定得种田,今天你去薅一下草吧!”孙有福说。
听了这番话,上官致远默不作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老这样待在家里不行……你总得养活自己!”孙有福继续说。
这时,上官致远顺势躺在了床上,并蒙上了被子。
“你不要这样装死!现在装死有什么用?你早干嘛去了?你几个月不回来,原以为你是读书用功,谁知你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哥真是白养你了,临死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孙有福见上官致远蒙上了被子气不打一处来,说完就甩门走了。
上官致远听完这番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不由夺眶而出,失声痛哭起来。暑假一个多月来所有的压抑和悲伤,似乎要在此刻让疯狂流泄的泪水带走。是啊,迷蒙的醒不如热烈的梦,一场痛哭胜过心如槁木哀乐两忘。
上官致远的痛哭声,路过这里的老艄公孙有武刚好听到,于是他跑来劝慰上官致远,但是进了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时,他在里屋看到了上官里仁的遗像,于是叹息说:“上官老师,你咋就走得这么早,你要是在,这孩子好歹有个主心骨,这考学不成,读了十几年书总还有别的法子嘛!”
听到老艄公的声音,上官致远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在床上坐了起来。
“孩子别哭坏了身子,这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你可要转过弯来……我寻思着你父亲原先是在学校里教书的,现在他不在了,是不是去跟根正说一声,让你下半年去教书,这子承父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艄公边说边替上官致远擦眼泪。
“待在家里教书能有什么出息,我父亲不是教了一辈子民办,到头来还不是平头百姓一个吗。”上官致远此时心里想的是外面的精彩世界,眼瞧着自己的同学都一个个去了大城市上学,他怎么甘心待在这闭塞的乡村呢。
“万丈高楼平地起,你别看不起我们村小学,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在这里教书出去的已有好几个局级干部了。咱不说远的,就说和你爸同事的钟高才,现在是教委副主任了,原先不是像你父亲一样的民办老师,可现在人家都坐上小轿车了……”老艄公耐心地开导上官致远。
但是不管老艄公怎样劝说,上官致远都没有去学校教书的打算,其实像这种年龄的年轻人大都是有点豪情满怀,他们大都不甘于命运的安排。上官致远虽然高考屡战屡败,但他还不想向命运低头。或许泪水是他软弱的表现,但他的心中依然奔涌着生命的热流!
第二天的一大早,上官致远起了个大早,他戴上草帽,赤着脚,把裤脚高高地卷起,这完全是一副下田干活的打扮。
上官致远经过了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有饱尝高考失败的苦果,尽管内心里充满了失落、迷茫、惭愧和忧伤,但他还是得站起来。
要下田去,村口赖天阳家的经销店是个必经之路。由于河水的阻隔,富河村交通闭塞,村民上街不是很方便,赖支书家经销店的生意一直很兴隆。在这里除了可以买到各种生活用品外,还可以买到化肥、农药和种子等农用物资……这里顺理成章地成了本村的“经济中心”。经济是催生一切的土壤,自然这里又成了村里各种信息的传播中心。今天,这里像往常一样集结了一大群人,他们都在议论着时下富河村最热门的话题——高考。上官致远老远就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于是也侧耳听着。
“那孟家庄的老孟头家真是有风水,他大儿子刚考上医科大学没几年,第二个儿子又上了师专。”这是本村“新闻发布会”的核心人物孙有文老先生。
“听说上官老师的孩子又没有考上……”
“哎,听说阳辛街黎老板的儿子,上了警察学校,现在就穿上警服了,有人还看到他发了一把枪。”
“这黎大牛可比以前更牛了。听说他儿子毕业出来就是派出所所长。”
“哪能那么快,毕业后是见习警官,懂吗?”孙有文给那胡扯瞎吹的人纠正道。
“咱湾子没风水,听说就赖支书的儿子考上了个什么电视大学,八成出来是修电视的吧……”
“那赖支书的儿子上的是修电视的学校,那不是白读了吗,这赖天阳高中可是读了六七年啊……”
孙有文坐在一旁听着这些损人的话,又有点沉不住气了:这种话说出来不是太没见识了吗?他刚想纠正,这时一个熟悉的光亮脑袋在眼前晃了一下,是赖根正在杂货铺的侧门出来了。
“赖支书,儿子考上了,我可等着喝喜酒啊……”孙有文道,“对了,儿子上的啥大学,你给大家说说吧,免得别人乱讲!”
“唉,不争气 ,没法说……读了五六年,还没读出富川县。”赖支书接过一个村民递过来的一根白沙烟,端个位子坐下来说,“是个啥子大学,我都不好意思说,也说不上来,就让孙老先生说吧。”
孙有文听了支书的话很是受用,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嗯,我是天阳的蒙师,这孩子呢,十年寒窗还是不负众望,他的通知单我看过,上面是‘湖北省广播电视大学’,他读的是师资班,将来是教书的,教书的知道吗!”
孙有文其实也看到了通知单上“富川分校”几个字,但他不知怎的,就是没有说出来。
“啊,弄了半天是教书的,还是老先生懂得多……”有人附和道。
正在大家说着的时候,上官致远走近了,他低着头只是默默地走着,明显地感到众人的视线在随着自己在转移,并且这会儿大家都没有了声音。上官致远加快了脚步,但刚一过赖家老屋,后面的声音又热闹起来。
“唉,我们孙家出个公家人咋这么难……”又是孙有文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孙有义的儿子不是今年也参加高考吗,怎么没有人说起他啊。”有人问。
“说起他,都去坐牢去了,还上什么大学啊……”孙有文老先生道。
“那孙中第这辈子完了……”声音显得很是惋惜。
“还是孙有文老先生教子有方,你家的老七可是咱村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公家人。”一个村民讨好地说。
“惭愧啊惭愧,我七个儿子,虽说是老鼠尾巴打一拳,可我那老七却不是大学生啊,当然这铁饭碗算是端稳了。”孙有文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说话意味深长而圆滑世故。
上官致远虽说脚步快,但是这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只能朝他的目的地走去……
来到了田里,上官致远没有片刻的犹豫,下了田就耘了起来。耘田这活儿,上官致远小时候没少干,父亲活着总是对他说田靠三遍耘,这农活能促使水稻茁壮生长,保障稻子全面丰收。这耘田本来就是手脚并用的,扶苗、除草、松泥、拔稗和均匀肥料等。
上官致远看到稻苗已经分蘖,这应该是耘的二遍田。长在稻苗间的杂草,最多的要数“三棱秆”、“玉菜”和“地毛”什么的,而最顽固的当属夹在稻苗丛中的稗草,尽管你仔细再仔细,总还有“漏网”的。
时间已是晌午了,太阳**辣地炙烤着大地,山坳里没有一丝风,而田里的水晒得发烫。这是一个被叫着塘尾的地方,上官致远在这里耘田已是一上午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说,嗓子已是干得冒烟了,他走上田埂,摇了摇那已是没有一点水的水壶,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他感到累极了。这时,上官致远看到脚上皮肤发黄并开始破皮了,怪不得刚才浸在水里生疼的。上官致远知道这丘田被洒了石灰,因为山区的田土壤往往是酸性的,要洒石灰中和。
上官致远揩了一把汗,揉了揉被汗水浸淫得有点疼痛的眼睛,只得又返回到田里。而那成群结队的蚂蟥又来侵扰他,那滑溜溜的蚂蟥追债似的往腿上爬,弄不死,扔不掉,搞得上官致远心烦意乱。上官致远小时候最怕蚂蟥了,有一次父亲在田里干活,他站在田埂上玩。不知什么时候上官致远把脚伸到水田搅了几下,最后被几只蚂蟥叮上了,上官致远吓得哇哇大哭。上官里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跑了过来,见是蚂蟥,于是连忙帮上官致远给抓了下来。想到父亲,还他留的那封遗书,想到自己高考的结果,上官致远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六月天,孩子脸。一会儿,天上乌云四合,雨点很快就洒了下来。上官致远急忙拔腿往回跑,风挟着雨点向人袭来,身上的汗水已成了盐霜,冰冷的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还起鸡皮疙瘩。上官致远跑出山坳,见雨越下越大,于是钻到一条小溪的桥底下。
这座桥是个石拱桥,桥底下都是鹅卵石,上官致远坐在上面洗干净了自己的双脚,打算等雨小了回家。
一会儿,太阳又出来了,**辣的,让人实在舍不得这桥底下的清凉。
记得在儿时,他和孙中第经常来这桥底下玩,有时玩得忘记回家,让大人一顿好找。
可孙中第此刻还在监狱里服刑,如果不是想到他,上官致远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悲催的人。
自打记事起,上官致远就只知道,剧团一出门唱戏,那就是他和孙中第最快乐的时候。父亲和孙有义在台上演绎夫妻,上官致远则和孙中第在台下忘情戏耍。
童年的时光总是快乐的,并且显得是那样的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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