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孟岩相爱那会儿,孟峰正在上高中。孟峰第一次看到米琪,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惊叹,真是太漂亮了,决不比米琼逊色半分,就像画里的仙女一样,这样的女孩子在富河村那旮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这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啊。在那个时候起,孟峰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城的漂亮姑娘做老婆,而实现这个目标的最好办法就是像哥哥那样勤奋读书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可后来,孟峰大学是考上了,虽说不是本科院校,起码笃定吃上了商品粮。但似乎那最初的梦想还是那么遥远,他心中不免有点憋气。在他的周围,黎小牛找了左嘉嘉,赖天阳找了易弦,更可气的是上官致远找了他梦中的情人米琼。而自己别说是城里的姑娘,就是连个像易弦那样的漂亮的乡下姑娘也找不上一个。看来自己的女人缘是差了点。
本来孟峰想到自己还在上大学,先以学业为主,可自从那天见到米琼,知道她是去陕西找上官致远后,他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自己只能对着美人的相片暗恋,可人家傻大兵一个却已是温香软玉拥入怀中。他不知道像米琼那样的女孩子跟男人接吻会是个什么神情,不知道抱着那样漂亮的女孩子会是怎样的幸福无比,一切只能想象,一切只是虚无。
离开哥哥的学校,孟峰马不停蹄到了武昌汽车站,而当他刚上车的时候,就有人跟他说,他父亲已经和村里的孙有福来了武汉,说是去汉正街挑扁担去了。村里人还说,他父亲前一阵子还在村诊所里打吊针,病还没有好利索就跑出来了。孟峰听了村里人的话,心里不由一阵心酸:自母亲走后,为了让他兄弟俩上大学,父亲一直在透支自己的身体,没命地干活挣钱,都五十多的人了居然去汉正街当了“扁担”。
再次走在熙熙攘攘人潮涌动的汉正街,孟峰是来找父亲的。他手里提着哥哥送给米琪的礼盒,一边焦灼地寻找着父亲。
这条和汉水平行的汉正街,东起集家嘴西至硚口路,已经形成了华中最大的小商品市场。这条街各种生活日用品无所不有,商贾百工,五行八作无所不包。它的周围是密布的几百条小巷子蜿蜒曲折伸展开去,货物从这里集散,就少不了来自周边省份农村揽活的“扁担”。据说,这些“扁担”有十万之众,大都来自武汉邻近的天门、监利、洪湖、仙桃、麻城,还有些来自河南和四川。孟峰看着这条街到处都是揽活的“扁担”,尝试着向他们打听父亲,问了几个干活的“扁担”后,被问的人都摇摇头,说不知道,他有点六神无主了,到底在哪里可以找到父亲呢。
这时,一个操富川口音的“扁担”出现在孟峰的视线中,他上前去问了一下。那人告诉他说,富川籍的“扁担”你到工贸家电里面去找,干得多年的他都认识,刚来的就不知道了。听了老乡的指点,孟峰找到了位于沿河大道的工贸家电市场。先是找到了孙有福,因为他在这里的时间长,大家都认识他。孙有福说,老孟头刚挑一趟货走了,现在不好找人,反正吃晚饭时间到了,不如去“扁担房”等。
按孙有福说的地址,孟峰到了汉水街的一间三层出租屋里,走过狭窄黑暗的楼道,在一间“扁担房”里找到了父亲的住处。在这个阴暗潮湿的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里,总共住了近二十人,每人住一晚上大概两三块钱。
“父亲,你……我……”孟峰看到老孟头进门的一刹那,不由是鼻子一酸,说话也哽咽起来。老孟头没想到儿子来了这里,他放下手中的扁担,说:“你不是在你哥那里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旁边的几个“扁担”说,老孟,你好福气啊,听说你两个儿子都是大学生,还有一个读研究生。听到同行的夸赞,老孟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哪里,哪里,‘牛吃稻草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你们都是有福之人,只是藏着掖着不说罢了。”
这时,外面揽活的扁担差不多都回来了,房间里一下显得拥挤不堪。孟峰于是和父亲一起去了外面,他问父亲,干这活已经有多久。老孟头说自从孟峰上大学就开始干了,这活虽苦点累点,但干得好一天能挣个六七十块,一个月下来至少有一千多,他很知足了。只是嫌自己来干得太晚了,不然能多挣点。孟峰很想劝父亲不要干了,可他说不出口,如果自己和哥哥没上大学,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让父亲别干了。而现在光两个人一年的学费和开销就是一笔很大的数目,钱从哪里来?还不是父亲用他的双手挣来的,用他的肩膀扛来的。
回到那杂乱不堪的房间里,孟峰打算这一晚和父亲睡在一起。有的“扁担”在洗漱和冲凉,空气里弥漫着香烟和汗气等一股难闻的味道;也有两个“扁担”在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点小酒;一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机旁,有个“扁担”正在调台,电视机不时发出刺耳而嘈杂的声音。不一会似乎停在了某个台,孟峰瞄了一眼,好像是一部叫《汉正街》的电视剧,片头曲响了起来:
好长好长的天哪,
好细好细的雨呀,
小街上的人走路挨着挨着那墙。
几代人踏出麻石路又是艰辛的春暖秋凉,
几代人踏出麻石路又是艰辛的春暖秋凉。
老弄里那说不完的故事为何还在那讲,
小街上还有多少昔日的惆怅。
好狂好狂的风啊,
好大好大的雨呀,
小街上的人走路越走越匆忙。
几代人讲出同样的故事为什么这样长,
几代人讲出同样的故事为什么这样长。
好长好长的天哪,
好细好细的雨呀,
……
这首歌,孟峰其实早就听得耳熟,一直不知道它的歌名,今天才晓得它是电视剧《汉正街》的主题曲。
那“扁担”这时也跟着哼了起来,听父亲说,这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在汉正街很有点名气,不是别的,就是他能出口成章吟诗作对,人称“扁担诗人”。
果然,看了会儿电视,他可能是有感而发了:“扛上扛下一身劳累无人晓,挑进挑出两腿酸痛唯已知。”“诗人”的对联一出口,就得到大家的齐声叫好。来个横披!扁担房里的“扁担”都嚷起来。“诗人”在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横披:生来命苦!屋子里又是一阵掌声。孟峰听了“诗人”的对联不由是一阵心酸,虽说那横披写得有点消极,但这何尝不是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扁担”命运的真实写照呢。
孟峰找个地方把礼盒放好,和老孟头一起斜靠在一张床上。老孟头向孟峰问起大儿子孟岩,孟峰只是说,哥哥过得挺好的。
“这小子居然谈女朋友了?”老孟头今天才知道孟岩交了女朋友的确切消息。
“呶,那礼盒就是送给他女朋友的……”孟峰说。
“咚——”远处传来江汉关浑厚悠远的钟声,还有那缥缈的《威斯敏斯特》曲。
“九点整了……”老孟头嘟哝了一句。听得到钟声的地方才是汉口,老汉口人都这样说。来汉正街干这么久了,老孟头也习惯靠听钟声来掌握时间。
劳累一天的父亲躺下来后很快入睡了,孟峰想到自己虽说读了大学,可让老父只能是加倍的劳作,心中充满了歉疚。考上大学的那会儿,孟峰心中满是骄傲和自豪,见到上官致远时,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优越感;去读大学前夜激动得一晚上没有睡好觉;走进大学的校门,感到无比的新奇和兴奋,他想这大学读一辈子都行;可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早点毕业早点工作挣钱,让老父亲早日脱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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