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喝多了，还喝？”孙中第看赖天光这样的口无遮拦有点不以为然，“天光，你小子就吹吧，这次在大巴车上，你看到那便衣特警可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到底是啥事？还遇上特警了。”上官致远没有喝什么酒，但他知道孙中第这次来温州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中第于是一五一十地讲了他们这次来温州的经过。
原来，在金华火车站混的孙中第送走上官致远后，后面刚好又碰到经准备到温州闯荡的赖天光。
赖天光说，中第哥，你干这个多丢份，不如我们来点带劲的。
由于这几年富川到温州打工的特别多，温州又没有开通铁路，搭长途卧铺客车的人比较多，而阳辛镇就在106国道边上，交通便利，于是，俩人就在阳辛镇开往温州市区和乐清虹桥等地的长途客车上抽人头费。后来，俩人不知怎么回事，开始尝到甜头了，居然纠集起了一伙人做起了车匪路霸，把“业务”扩展到其他的过境长途客车上。
“你说你们也是，怎么好的不学，做起了这个，我们来温州的时候也是搭的长途客车，碰到像你们这样要钱的倒没有，只是一到江西境内的餐馆吃饭就得挨宰，那饭难吃不说，还特别的贵，还差点挨打。那些狗入的司机吃饭不要钱，他们都是和餐馆的人串通好的。”孙有福也是老江湖了，他一听孙中第讲的事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90年代，106国道沿线从湖北富川到江西省境内，车匪路霸猖獗，治安形势一度很严峻，除了像孙中第和赖天光这种拦截过往客车索要旅客财物的劫掠行为外，还有一种比较隐性的侵害旅客权益的行为：那就是106国道沿途的餐馆拦截长途客车强迫旅客就餐，他们把客车拦停后，所有旅客无论你是否有就餐意愿一律按人头收费，如有不从便会遭到恐吓和殴打，不过，收费后会给每个人一份快餐。
孙中第和赖天光等黑恶团伙的猖獗行为很快反馈到了西塞山市，其时，西塞山市刚刚接管富川不久，不可能坐视不管。于是，西塞山市局特警支队派出飞虎大队的便衣跟车到了富川县阳辛镇境内，孙中第和赖天光这天刚好撞到了枪口上，见势不妙的俩人拔腿就跑，特别是赖天光身体素质好撒开脚丫子一口气就把几个便衣特警甩开了。而人高马大引人注目的孙中第却被几个飞虎队员抓住按在田埂边一顿饱揍。
“他娘的，那血都流了一地，至少有半盆。”孙中第心有余悸地说。
“谁让你不跑快点，你看天光不是没事吗？”上官致远听完孙中第惊心动魄的讲述，有点同情起孙中第来。
“也不是我跑得不快，致远，你是不知道，那特警就盯着我追，可能我人长得高大，他们认为我是为首的。”孙中第确实看上去像个老大的样子，他在金华车站硬是把几个小偷指挥得团团转。
“真正的大鱼溜走了，那也是活该你倒霉！”孙有福这时指着已喝趴在桌子上的赖天光说，“这叫真人不露相。”
赖天光确实看上去不引人注目，他和他哥赖天阳一样都是五短身材，但比赖天阳壮实多了，他身上那股鸷戾之气只有与他接触过的人才能感受出来。
“那你们到温州有什么打算？”回到工棚里，上官致远和孙中第还在继续聊着。
“我们到这里来，是先避避风头，等这阵子过后，还是干这个。”孙中第说。
“你可以做点别的啊，你说你，先是偷后是抢，这样下去不又得去坐……”上官致远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妥，他知道孙中第很忌讳别人说他坐牢，“哦，对了，我们这里马上要结束了，过几天我和有福叔去武汉的一家工地上做，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武汉吧？”
“致远，我还是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我的心早野了，干不了工地上的事情。”孙中第说完顿了一下，“你们要去武汉了？要是去武汉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虽说我这几年在外面漂，但还没有去过武汉，要是真的去武汉，我想去看一下蒋雯雯。”
“你还没有放下她？”上官致远说，他见孙中第提到蒋雯雯，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米琼。
“我和她从初中时就认识，是老相好了，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孙中第说。
夜已经很深了，西山路本来就很偏僻，加上在建道路还没有完工，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更鲜有车辆过往。俩人说着话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上官致远和孙中第算是真正的发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在富河村，他们在别人的眼中就像兄弟一样，他们经常睡在一起，说着话，一直到疲倦了为止。
第二天一早，赖天光醒得最早，他一起来就在临河的榕树底下练起了功夫，一套少林拳打得虎虎生风，从他手臂上的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来看，他出拳的爆发力度很大。
晨风从汇昌河面上吹过来，让人感到十分凉爽。上官致远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他目不转睛地看赖天光练武。
少林武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有天下功夫出少林之说。据说还有南北派别之分，北派少林重腿功，南派少林崇拳法。
“好身手，什么时候你可教教哥。”孙中第这时也下了床。
“中第哥，我昨天喝高了没有说胡话吧，你可得多多包涵。”赖天光酒清醒了显得很是内敛，他知道孙中第是个狠角色，打人出招凌厉，下手毒辣，往往是直取要害。不知底细的人以为他是练过武术的，其实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往往有某一方面的天赋，要说孙中第有天赋，那就是打架，他好像天生是个凶狠好斗的主。
孙中第武术倒是没有练过，但是他自己喜欢钻研打架，经常买一些武术格斗方面的书本来看，也颇有心得，并且他家里有一道自制的武术器械，像沙袋、哑铃、杠铃，弹簧拉力器等。最让赖天光印象深刻的是，放在孙中第堂屋里的那一对石磨做的杠铃，有一百多斤，孙中第除了用手举，练手的爆发力，还躺在床上用脚跷，那是练出腿的力度，赖天光也亲眼看到孙中边腿打在沙袋的那股劲道。平心而论，如果说赖天光是科班出身，那么孙中第算是个业余高手。
而在上官致远的眼中，孙中第应该是个读书人，他最大的天赋应该是读书，或许和孙中第走得比较近的缘故，孙中第做什么事情上官致远都不会感到奇怪，他觉得孙中第有自己的苦衷，骨子里应该是想读书的，只不过他误入歧途罢了。至于孙中第喜欢打架，他觉得那只是内心的怨气无处发泄而已。
不过，孙中第从小就有一点桀骜不驯。他和上官致远俩人一起是听着富河村剧团的戏长大的，上官致远喜欢背台词，和孙中第闹着玩时，喜欢演小生，而孙中第却喜欢摆弄剧团里的那些武生的器械道具什么的，并且他从小就把武生那点台上的花拳绣腿学到了手，最让上官致远印象深刻的是，孙中第能跳起来做空翻，身子凌空跃起一个360度的旋转，然后稳稳当当的落地。
孙中第和赖天光走后，孙有福就去工地的项目部结算工资，他计划买好去武汉的火车票后，就带工程队去武汉了。
第二天，正当上官致远他们要奔赴武汉的时候，孙中第又来了。
这次我可是无路可走了，我跟你们一起去武汉吧，孙中第开门见山地说。
原来，他和赖天光离开温州市区后，就去了乐清虹桥镇。
虹桥是乐清的工业强镇，经济繁荣，工业发达，民营企业特别多。富川在虹桥镇务工的人不在少数。
孙中第和赖天光刚在这里落脚，傍晚时分，就碰上治安联防队员查暂停证。赖天光这小子还是腿快，被他给逃脱了，而孙中第被抓到了虹桥派出所。晚上，正当派出所要把十几个人关进一间臭气冲天的号子时候，孙中第瞅准空当从派出所的围墙翻了出来，一只拴着的狼狗差点把他给咬，在路上又碰到联防队员，好不容易躲到天亮了，便又来了温州。
由于和赖天光失去了联系，孙中第于是不再犹豫，当即决定跟孙有福、上官致远一起来了武汉，一直在汉口**路的工地上抡大锤。
前几天，上官致远和孙中第做搭档抡大锤时伤了腰。休息了些时日，上官致远感到精神好多了，他觉得该起来出去走走了。
由于这几天没上工，上官致远喜欢在附近的街道里走一走，转一转，他发现这一带的地名很好记：顺着沿江大道往北长江二桥方向，从一元路开始，接着就是二曜路、三阳路、四维路、五福路，直到工地所在的**路。长长的马路，狭窄的里弄，喧嚣的人群，繁华的街市，在不经意中领略江城的市井风情，感受着这大都市的文明气息，同时也抚慰着自己压抑而伤感的心灵。读书时候，上官致远一直在想，有朝一日能在武汉这样的大城市里念书，那是一个农村学子人生中一个飞跃式的发展，也是值得称道的无上荣光！可不承想自己第一次到省城来，是以这样的方式。
那天，上官致远走累了就坐在一个三阳路的一个超市的台阶上，看街上的男男女女，车流穿梭，忽然间一个身穿陆军军校学员服的军人出现在他的眼帘：英武的身姿，潇洒的步伐，高耸的大檐帽，四个兜的短袖上衣缀着两个鲜亮的红牌牌，这一切，上官致远曾梦寐以求，可现在变得遥不可及！上官致远内心不由一阵颤动，是那种想痛哭一场却被死死抑制的感觉。转到一条偏僻的里弄，看着自己那身已经是脏乱不堪被自己当成了劳动服的军装，上官致远终于压抑不住心底无尽的悲伤，泪水奔涌而出。
由于受了伤，上官致远起床的动作较慢。他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那间堆放着各种工具和摆放零乱的杂物的工棚，像往常一样绕过围墙来到了和工地一墙之隔的江汉教育学院。
这时，教院里有许多学生在操场上活动，上官致远带着一种艳羡的眼神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当他来到教学区的时候，透过舞蹈练功房的玻璃门，上官致远看到音乐系的许多女生在练舞蹈，他于是很好奇地在一旁看了起来，可是未料到却引起了里面的女生的讪笑，一个个脸上写着鄙夷，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玻璃门外衣服脏兮兮蓬头垢面的不速之客。一个女生似乎有点不耐烦门外伫立的上官致远，她过来拍了拍玻璃，示意他快点离开。
上官致远意识到自己和里面的人隔着两个世界，他的心中不由掠过一丝酸楚：他不知道米琼在内心里是不是一样对这时的他嗤之以鼻。
想到米琼，他觉得那已是很虚幻的海市蜃楼，他甚至怕去想，因为那只能给他带来无边的痛苦，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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