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致远醒来时,祠堂的天井已经射进秋日灿烂的阳光。
俞家祠堂采用一进四重雕梁画栋的抬梁式架构,除侧置厢房,内设戏台一座外,还有中厅一前一后大小两个天井,所以光线很是充足。
抬眼看到那明媚的阳光,上官致远一骨碌爬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房间里挂着的那杆猎枪上。说是猎枪,其实是一把梨木枪把的□□,乌黑的枪管镶嵌在已掉漆的斑驳的棕褐色木柄上,很有年代感。据说,像这种□□,这里的山民几乎家家都有一把,后来,国家开始全面禁枪,公安部门开展了几次收缴行动,尽管有些山民不愿意上缴,但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自从俞师傅把这把猎枪放在上官致远的房里后,他觉得睡得比以前踏实。即使在星期六晚上,上官致远一个人睡在祠堂里也不怎么害怕。俞师傅跟他说过土猎枪能驱鬼辟邪。
出去散了一会儿步,上官致远从前重侧门进了祠堂。祠堂前重朝南的正门几乎没有打开过,前重有个戏台平日里阴气逼人很少有人过来。好在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阳光穿过戏台边的四方大天井把前重照得透亮。俞师傅这时天井的露天青石月台上翻晒草药。上官致远边和俞师傅打了招呼,便走了过去。
和俞师傅接触得多,上官致远慢慢知道了有关老校工的一些陈年往事,他年轻时在阳辛水库工地做过饭,无独有偶的是,老校工居然认识上官致远的养父上官里仁。上官里仁在1958年做水库时,是当时富河村民工营的会计,这事,上官致远听养父提起过:那几年是他作为一个读书人最为荣耀的日子,能参加这样一个大型水库的建设,并且在那个勒紧裤腰搞建设,每人每餐只有几两米的日子里,他们后勤人员却没有饿着。
俞师傅是随当时山茶民工营参加水库大坝建设的,他最先认识富河村的孙有义,因为孙有义经常去找在富河村民工营营部当会计的上官里仁唱采茶戏,当他们一唱起《山伯访友》的经典唱段时,老校工就会跟着哼几句。时间长了,俞师傅发现了端倪:孙有义来找上官里仁唱采茶戏其实是个幌子,因为当两人一唱起来的时候,和孙有义同去的老孟头、孙有武等人就会趁机偷走里面的粮食和菜蔬。
那年头,几乎所有人眼睛饿得发绿,更何况这些在工地上从事超强度体力劳动的民工。所以,才有了孙有义导演的这一幕闹剧。
俞师傅觉得,上官里仁肯定知道其中的猫腻,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那年月,每人每餐只有四两米,五六片萝卜、几筷子白菜。饿得实在受不了就漫山遍野找野菜吃。要是能弄到一条鱼,那就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那时候,野菜比现在的草药都难找!”俞师傅一边翻晒着地上药材,一边对上官致远说,“人就像牲口一样,见到青草都要咬上几口;在水边看到洗菜人丢的白菜梆子捞起来就往嘴里塞;附近的村民来工地上卖糠粑,一会儿工夫就会被抢个一干二净,糠粑卖到五角、一块还是供不应求。”
正在上官致远和俞师傅说话的时候,姚婉珺、俞晚霞等几个女生带着扫帚去戏台上打扫卫生,因为学校元旦文艺晚会节目汇演即将在这里举行。
看到戏台,上官致远就会想到采茶戏,童年的时光基本是和孙中第一起跟着富河村剧团走村串乡四处演出度过的。扮小生的上官里仁和演花旦的孙有义同台唱戏的情景时常会走入他的梦里来。
“孙有义一饿得受不了就去富河村营部偷东西吃,人干活那么累,你说哪有兴致去唱采茶戏?”俞师傅继续说,“后来,你父亲一见孙有义、老孟头、孙有武几个人一来就干脆说,你们别光盯着我,你去看着那个喜欢打报告的保管。”
保管是富河村的赖根正,他见几个人总是来营部,就报告了上级,于是上官里仁被通报批评,后来他就没有干会计了,在富河村民工营成了民工。上官里仁这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真正来了:身体受累不说,关键是饿,以往当会计时是吃喝能管个够,就是家属来了也管个够,现在就是一个字:饿。
私下里,上官里仁经常跟挨得近的山茶民工营的俞师傅诉苦,俞师傅打心里佩服上官里仁仗义,为了富河剧团的一帮兄弟,硬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后来,阳辛镇子弟小学成立后,上官里仁就去做了代课老师。
“那时候,你父亲给我印象最深的,除了仗义,就是对男孩的渴望,小名叫旺丁,可那几年他一直没有生儿子,没想到过了十多年,把你给望来了,你父亲生你的时候应该四十多了吧?”俞师傅继续说。
“俞师傅,我不是亲生,是抱养的。”上官致远很少对别人说起自己的身世,但对俞师傅却不设防。
“哦,是吗,他最终还是抱养了男孩,他那时才三十岁,总跟我抱怨,说这一辈子算完了。我当时不知道他说什么,还以为他是为自己受处分的事发愁。没想他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他这辈子看来只能抱个男孩了。我就说,你先别急,男人四十都能生育,他却说,‘三十而立’,等到四十,一辈子过河了。”俞师傅看上官致远听得饶有兴致,讲起来也滔滔不绝,“哦,对了,你娘后来都生的女孩子?”
“我压根儿就没见着她,听我养父说是在富水河一次沉船事故中和两个姐姐一起都没了。抱养了我后,我养父没有再娶。”上官致远说。
“你说到这里,我就明白了……那是阳辛水库修建前的事情,那次沉船事故溺亡36人,差不多全国都晓得,真是伤心啊!……你们富河村孙有武的新婚妻子是在那次沉船事故中死掉的。”俞师傅说到这里,面带悲戚地说,“说起这条长河,这还不算是最伤心的。在做阳辛水库时,我们山茶民工营女工棚发生大火吞噬了63人,那才叫悲惨啊!……我当时结发妻子就是在这次大火中亡故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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